吴师爷看着他骤变的脸色,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这倒也罢了。关键是,如今衙门里隐隐有种说法,说尊夫人与西街那位开酒店的佩兰奶奶,还有她那位精通绣活的秀娥妹妹,似乎颇多龃龉。而佩兰奶奶的酒店,如今是沪上一景,连知府大人府上的宴席有时都从她那里订菜。秀娥姑娘的绣品,更是深得几位上层官眷的喜爱,前几日李府奶奶寿宴,献上的那幅秀娥姑娘绣的‘麻姑献寿’,连巡抚夫人都赞不绝口,特意问了绣者来历。”
他顿了顿,看着文远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语气带着几分提点,也带着几分疏远:“文远兄啊,这风向,您还看不明白吗?为了几句妇人之见的争吵,去开罪如今正得脸面、且与上层关系匪浅的人,孰轻孰重,同僚们心里都有一本账。更何况……听说您岳家那边,近来似乎也有些……自顾不暇?”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文远浑身一凉。岳家自顾不暇?他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是了,曼娘定然是知道的,却从未对他提起!她还在外面肆意树敌!
“吴先生,这……这话从何说起?”文远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吴师爷摆了摆手:“具体的小弟也不甚清楚,只是隐约听闻,老太爷一位在京城的学生,似乎卷入了什么麻烦事,牵连不小。树大招风啊……如今这光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才是正道。文远兄,您说是不是?”
文远呆呆地坐在那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同僚的疏远,上司的冷淡,曼娘的愚蠢,岳家的麻烦……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大网,将他紧紧缠住,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赖以生存的官场关系,因为他那位不安于室的妻子,正在迅速崩塌。而他最大的靠山岳家,也可能摇摇欲坠。失去了这些,他文远在这沪上衙门,还算个什么东西?
“多谢……多谢吴先生提点。”文远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吴师爷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话已点到,便起身拱手:“文远兄客气了。衙门里还有事,小弟就先告辞了。”
送走吴师爷,文远独自一人坐在雅间里,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街市,人声鼎沸,可他却只觉得周身冰冷,如同置身冰窖。
他想起曼娘那张充满怨怼的脸,想起她近日来变本加厉的索取钱财,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悔意和厌恶。这个蠢妇!她是要把这个家彻底拖入深渊吗?
他必须回去,必须问清楚岳家的事,必须制止曼娘再出去惹是生非!否则,不等佩兰秀娥那边如何,他自己就要先一步在这官场中无立足之地了!
文远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茶楼,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那背影充满了仓惶和狼狈。他意识到,自己原本看似稳固的“外援”,正如同沙塔般,在渐渐流逝。而这一切,都与他那位“贤内助”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