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道、海关、织造衙门……各家府邸的管家、妈妈们,几乎踏破了秀娥绣坊的门槛。有的要绣佛像经文,供奉家庙;有的要绣山水人物,装饰厅堂;有的甚至直接拿来古画真迹,要求仿绣。订单堆积如山,工期排到了半年之后。秀娥绣品的价格,也一路水涨船高,寻常一件小屏风,没有三五十两银子,已是请不动她了。
然而,这蜂拥而至的“争购”,带来的不仅是名利,更有巨大的压力和潜在的危机。
为了赶制按察使府的《瑶池赴会》,秀娥几乎是日夜赶工,常常对灯刺绣至深夜,眼睛熬得通红,手指也被细针刺破多次。那两个小丫鬟也忙得脚不沾地,负责理线、穿针、熨烫等杂活。
其他订单的客人,见工期拖延,难免颇有微词。一位道台夫人派来的妈妈便阴阳怪气地说:“哟,秀娥姑娘如今是攀上高枝了,我们这些老主顾的活计,怕是排不上号了吧?”秀娥只得赔尽小心,好言解释。
更让她忧心的是,市面上开始出现模仿她风格和针法的绣品,虽远不及她精细,但价格低廉,也分走了一些客源。甚至有些绣庄暗中散布流言,说秀娥如今架子大,工钱贵,绣活也不如从前用心了。
这日晚间,佩兰和珍鸽相约来看望秀娥。一进院门,便见秀娥伏在绷架前,身形单薄,脸色在灯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
佩兰心疼地夺过她手中的针:“我的好妹妹!你不要命了!瞧你这脸色!再这么熬下去,钱没赚到,人先垮了!”
珍鸽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绷架前,仔细看了看那幅已初具规模的《瑶池赴会》。只见瑶池水波粼粼,用极细的丝线以套针绣出,光影变幻,仿佛真能流动;西王母的冕旒,用了捻金线细心盘绕,华贵逼人。她轻轻叹了口气:“技艺是愈发精进了,只是这心气耗得太多。”
秀娥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苦笑道:“两位姐姐,我也不想如此。只是这些订单,推了哪一家都不好,尤其是官面上的人家,更是得罪不起。我只怕……只怕绣得稍有差池,坏了名声是小,惹来祸事是大。”
珍鸽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道:“妹子,树大招风,自古皆然。如今你这绣品,已非凡物,而是成了身份和权势的象征。达官争购,是看中了你的手艺,也是看中了这手艺背后的名声。你需得心中有杆秤,哪些接得,哪些接不得;哪些可快,哪些必须慢。身子是自己的,根基更是自己的。莫要让这虚火,烧干了根本。”
佩兰也道:“珍鸽说得对!咱们如今又不缺那几百两银子过日子。该推的就得推!大不了,咱们把工钱再提一提,让那些不是真心求绣、只是附庸风雅的人知难而退!”
秀娥听着两位姐姐的话,心中纷乱的思绪渐渐平复。她看着绷架上那幅倾注了无数心血的《瑶池赴会》,又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终于下定了决心。
“姐姐们教训的是。是我一时被这虚名迷了眼,乱了方寸。”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坚定,“从明日起,非精工细作、真心喜爱之人,订单一概不接。工期也需重新安排,宁慢勿滥。这达官争购的风气,我不能被它牵着鼻子走。”
争购依旧,但秀娥的心,却已从那浮躁的名利场中抽离出来,重新沉入了那一针一线的静谧世界里。她知道,唯有守住这份匠心,方能在这达官争购的浪潮中,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