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开纸条一看,只有短短几字,却是沈柯亦的笔迹:
“知道了,吃饱了,回府了。亦。”
那“亦”字写得格外有力,与他的字迹截然不同。
他盯着那“亦”字看了片刻,指尖拂过纸面,仿佛能想起沈柯亦穿着玄色铠甲,立于朝堂之上的模样,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随后他拿起烛台,将纸条凑上去点燃。
火苗舔舐着纸张,发出“噼啪”的轻响,很快便烧成了灰烬。
他捏着灰烬走到窗边,轻轻洒进了窗外的花盆里,那花盆里种着苏倩元小时候最喜欢的向日葵,如今还长得茂盛。
他动作慢得像在琢磨什么心事,连目光都变得复杂,有担忧,有犹豫,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
“老爷,”一直候在书房外的孙伯轻轻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参茶,粗布袖子擦过门框,没发出半点声响。
那碗是苏瑾用了多年的白瓷碗,边缘还缺了个小口,是早年他赶考时不小心摔的,却一直没舍得换,“夜深了,您还没歇息?这参茶是厨房刚炖好的,加了点蜂蜜,您喝碗暖暖身子,明日还要去吏部当值呢。”
苏瑾接过参茶,指尖触到瓷碗的温意,暖意顺着指尖漫到心口,却没立刻喝。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窗外的向日葵上,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还有点沙哑:
“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孙伯愣了愣,随即躬身道:
“回老爷的话,自小就跟着您了。那年您刚刚考取了武状元,老夫人怕您在京里没人照顾,让我从老家过来伺候您,如今算下来,已经四十多年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满是恭敬,还有点感慨,四十多年,他从一个少年,也变成了头发花白的老人。
“四十多年啊……”苏瑾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书案上的吏部大印上,那枚大印用红布裹着,透着威严。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还有点沉重:
“你该知道,他沈柯亦是武将,手握京畿卫的兵权,京城里一半的巡防都归他管;而我是文臣,执掌吏部考功,管着满朝官员的升迁任免。咱们苏家虽是世家,可文武联姻历来敏感,圣上最忌讳的就是文武勾结。若让圣上知道,沈柯亦当初求娶的不是念卿,偏偏是小女,圣上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借着联姻拉拢武将,威胁皇权?到时候别说我苏家,就是沈柯亦,恐怕也难辞其咎。”
他顿了顿,指尖捏紧了瓷碗,指节都泛了白,又继续道:
“何况沈柯亦比我的掌上明珠大了近十余岁,他常年在军营,性子刚硬,眼里揉不得沙子,军营里的苦日子,他早就习惯了,可我的孩子不一样。她是我苏瑾的小女儿,自小在苏府被娇养着,连冷水都没多沾过,是云端上的月亮,岂能受半分军营里的苦?再说,念卿性子柔得像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若是我的小女先嫁了沈将军,凭着沈柯亦的身份,旁人只会盯着那孩子,谁还会真心待念卿?又有谁来照拂我家小闺女?她在沈家受了委屈,我这个做父亲的,又该怎么办?”
孙伯听着,没再说话,只是默默退到了一旁,手里还端着空了的参茶托盘。
他跟着苏瑾四十多年,知道老爷心里的顾虑,一边是朝堂的安危,苏家的前程,一边是两个女儿的终身幸福,哪一头都不能舍,哪一头都难抉择。
书房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噼啪”声,映着苏瑾沉默的身影,连窗外的风声都显得格外轻,像是怕打断这份沉重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