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影在她迅速模糊的视野中急速放大,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仓促,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似乎正死死地、穿透黑暗与距离,锁住她所在的方向。
“周大人那边……帮我说声多谢。”她对着那片即将彻底吞噬她的、冰冷的光,对着这片她曾努力经营、真心以待的人间,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最后映入她即将闭合的眼帘的,是院角那株她刚来时亲手栽下的梅树,虬曲的枝桠在暗沉的天色里划出倔强而孤独的线条,枝头竟还零星缀着几点去年寒冬未曾消融的残雪,在那无边黑暗中,白得那般惊心,那般刺眼。
没有正式的道别,没有合理的解释。如同她最初那蛮横的闯入一般,她的离去也充满了同样的、不容置喙的意味。光点骤然收紧,仿佛整个宇宙都在此刻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猛地炸开——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却是一种直抵灵魂深处、足以撼动存在根本的剧烈爆裂。
“呼——”
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风,卷过骤然空寂的西跨院,吹散了案上墨迹未干的账册纸页,吹动了檐角那串仍在兀自轻轻颤动的青玉风铃,发出零零落落的、恍如隔世的清音,却再也吹不拢那个刚刚还立于案前、眉目宛然的纤瘦身影。
她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手快速而彻底地抹去,唯留下满室的空茫,与深入骨髓的寂寥。
沈柯亦如一道黑色的疾风奔至院门前,脚步却猛地钉在原地。他伸出的、骨节分明的手,什么也没能抓住,只接住一片自半空缓缓飘落的素色软罗披风。那是她晨起时嫌屋里炭火太旺有些气闷,解下后随手搭在花梨木屏风上的。披风的边缘以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梅纹,此刻还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酒香(那是她常为助眠浅酌的、自己酿的梅花酿),以及一句,消散在风里、未曾来得及说出口的“再见”,轻得像一场幻觉。
檐角的铜钟,仿佛慢了半拍,此刻才悠悠传来第四声响,清越、空灵,余韵绵长,一声声,一下下,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也敲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掠夺的庭院里。
阳光挣扎着,终于穿透了最后一丝顽固的阴翳,重新大片大片地洒落庭院,迅速驱散了那短暂的、噩梦般的“墨夜”。梅树的影子再次清晰地投在青石板上,雀鸟重新开始啼鸣,一切似乎都在瞬间恢复了原样,温暖、明亮,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除了……
除了那空荡得令人心慌的案几上,被风吹开的账册某一页,只余半个墨迹淋漓、笔锋因极致震惊与变故而显得仓促扭曲的“安”字,显然是在书写时被强行打断,未能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