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东方尚未透出真正的晨光,宫城仍浸在一层未散的夜色里。
宫钟尚未敲响早朝的第一声,偌大的皇城还维持着一种介于苏醒与沉睡之间的静谧。
就在这片静谧之中,长公主的銮驾已稳稳停在了太极殿外。
车辇停得不早不晚,没有急促催行,也没有半分迟疑。
这是一个刻意挑选的时辰。
不在朝前——那样会被视作越矩,等同于打断帝王即将展开的朝堂节奏;也不在朝后——那样又显得避让,像是将真正要说的话,刻意推迟到无关紧要的时刻。
恰恰是此时。
既不会惊动满殿朝臣,不至于让任何一个多心的人,从行程与时间里嗅出异样;又足以让皇帝明白,她今日前来,并非临时起意,更不是一时情绪翻涌后的冲动之举。
而是整整一夜权衡、推演、反复思量之后,做出的选择。
她选在这片尚未被政务与人声填满的空隙里,走到太极殿前,本身就是一个无声却清晰的讯号——
有些话,只适合在天亮之前说;有些事,也只能在这一刻,递到帝王面前。
殿外侍立的内侍见是她,神情微动,却未多言,只躬身入内通禀。
片刻后,殿门无声开启。
“宣长公主觐见。”
长公主颔首,提步而入。
殿内尚未完全点灯,只在御案与屏风旁燃着数盏宫灯,光影柔和,却将人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清晰。皇帝已换了常服,未着衮冕,正低头批阅一摞奏折,神情平静,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
“令仪?”他抬眸,语气温和,“怎么这么早。”
这一声唤,与幼时别无二致。
可长公主心中却无半分松懈。她行礼如仪,起身时,目光已迅速掠过御案一角——几封尚未合上的密折,封口所用的,是内廷特制的青纹火漆。
并非寻常政务。
“扰了皇兄清静,是令仪失礼。”她语气从容,“只是昨夜偶感旧疾,思及往事,天亮前竟难以再眠,便想着入宫请安。”
皇帝的目光在她面上停留了一瞬。
很短,却极深。
“既睡不安稳,何不再多歇一会儿?”他语气依旧温润,伸手将一封奏折合上,“宫中规矩繁多,未必处处合你心意。”
这话,看似关切,实则是试探。
长公主微微一笑。
“正因规矩多,才更叫人心安。”她顿了顿,像是随意提起,“尤其是近来,宫中风声紧,令仪在府中,也听了不少零碎的消息。”
皇帝指尖轻轻一顿。
“哦?”
“譬如,”她抬眸,目光清澈,“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在御用之物上动手脚。虽未成事,却叫人心惊。”
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宫灯的火焰轻轻摇曳,映在皇帝眼中,却未掀起半点波澜。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淡淡道:“宫中人多手杂,难免出些腌臜事。查明便是。”
“若只是腌臜事,自然不值一提。”长公主语调平稳,却在“只是”二字上,轻轻加重,“可若那手脚,牵连旧案,甚至……牵出多年之前的因果呢?”
皇帝终于放下了茶盏。
他没有立刻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殿外尚未散尽的晨雾,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回避。
“令仪,”他缓缓开口,“你今日来,是想问什么?”
这一问,终于撕开了所有的铺垫。
长公主心中一凛,却并未退缩。她迎上他的目光,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没有指控,没有哀怨,只有清明。
“我想知道,”她一字一句道,“当年的事,皇兄如今……是否已知其一二?”
皇帝沉默了。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沉默。
殿内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消失。长公主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清晰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