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母亲小像的落款处,写的是“文隆元年二月十五”。那是先帝登基、改元的第一个新年。
按宫中旧例,正是在这样的新年之初,新一批的嫔妃入宫,会被画师画像,封存记录。
母亲便是在那一年入的宫。
她入宫便是盛宠,妃子争圣宠,官员务民生,这都是最为寻常的事情。
文隆七年,宫中已先后有了两位皇子,两位皇女。她的哥哥行四,在齿序上算不得长,在父皇心里,起初大约也算不得最重。那时的宫里,已经有了许多故事,许多算计,只是尚未来得及席卷到他们这对后来者身上。
又三年,文隆十年春,她出生了。
宫人报喜,说是个小帝姬。据说父皇那日心情颇好,赐下名字——令仪。“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她成了父皇的第十一个孩子,宫人口中的“十一帝姬”。这个排名听起来有些靠后,但因着母亲当时正盛的恩宠,她的洗三、满月,都办得极为风光,赏赐如流水。
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坐在望仙阁开满海棠的庭院里,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指着枝头跳跃的雀鸟给她看,虽然她知道婴儿什么也看不懂。
哥哥那时已经是个小小少年,会小心翼翼地从乳母手里接过她,动作十分僵硬却异常认真,嘀咕着:“妹妹好小,像只小猫。”
母亲会握着哥哥的手,和他说,“照顾好妹妹。”
母亲盛宠不衰,她们兄妹在宫中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可恩宠愈盛,靶子便愈显眼。暗地里的流言、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冲撞、那些投向母亲和她与哥哥的、混合着嫉妒与算计的目光,如同潜藏在繁华锦缎下的毛刺,时时扎人。
她慢慢懂事,开始感知到这宫中甜腻香气下,另一种更真实、更森冷的气息。哥哥比她感受得更早,也更深刻。他开始有意无意地挡在她前面,用尚且稚嫩的身躯,隔开一些不那么友善的视线和话语。
日子看似花团锦簇地向前流淌,恩宠、欢笑、华服、珍宝……一切仿佛都会如此持续下去。直到文隆十六年那个萧瑟的秋天,所有的美好戛然而止,碎了一地。
母亲骤然离世,恩宠烟消云散,她和哥哥从云端跌落。望仙阁的海棠再开时,已无人有心情欣赏。
“令仪”这个名字,从一份带着父爱期许的礼物,变成了她一生需要恪守的生存法则——必须仪态端方,必须小心翼翼。而“十一”这个排行,也从代表着受宠幼女的符号,变成了提醒她处境微妙、需得时时警醒的数字。
画像上的母亲永远停在了文隆元年的春日,玉兰初绽,笑靥如花。
车辇在宫道上平稳行驶,轱辘声单调而规律。长公主靠在车内柔软的垫子上,闭上了眼睛。
文隆元年入宫,文隆七年已有数位皇子皇女,文隆十年自己出生,文隆十六年母亲去世……这中间,隔着先帝一朝,又隔着今上登基后的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