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压抑的环境和浓烈的腐朽气息,让他们无法放松。
老僧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们是否坐下。
他那双在昏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再次死死地、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锁定了林羽。
“鬼谷传人……”他干涩地吐出这四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血丝,“贫僧……隐雾寺住持,法号慧觉。在此苦守……已逾一甲子……”
禅房内,豆大的油灯火苗在腐朽的气息中挣扎摇曳,将慧觉大师枯槁的身影投在斑驳的泥墙上,如同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幽灵。
他那双深陷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死死锁定林羽,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刮过枯骨:
“前世因,今生果……前人之孽,却需后人偿还……”他缓缓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一种宿命的悲凉,“千年前,佛门东渐,欲播大法于中土。然根基未稳,信众稀薄。为求速成,攀附王权,借帝王之势以行教化……”
慧觉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每一个字都像从历史的尘埃中艰难抠出:
“而贵派鬼谷……纵横捭阖,洞察天机,门徒虽少,却足以撼动乾坤,搅乱帝王棋局。帝王视之为心腹大患,佛门……则视之为立威扬名、博取帝王信重的……第一块踏脚石!”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破旧的袈裟边缘,仿佛在捻动一串无形的、沾满血腥的佛珠:
“那一战……天地失色!佛门联合世俗大军,围剿云梦山!贵派弟子……浴血奋战,死伤……枕籍!”慧觉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似乎有浑浊的泪光闪过,“鲜血……染红了山涧溪流……”
“然……”他话锋陡转,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与无力,“纵使尸山血海,我佛门大能倾巢而出,却始终……无法突破贵派祖师玄微真人最后守护的……洞天门户!玄微真人见门下凋零殆尽,不忍道统彻底断绝,遂……以大神通,亲手封闭洞天,自绝于天地之外,遁入虚空乱流!此等决绝……令人……扼腕!”
慧觉长长地、带着腐朽气息地叹息一声:
“洞天封闭,玄微无踪。佛门虽胜……却未能竟全功。为防贵派他日卷土重来,便在云梦山本体,布下了封印大阵!此阵非为绝户,旨在禁锢山体灵气,断绝地脉生机,使此地沦为修道荒漠,再难滋养出足以威胁佛门与王权的鬼谷传承!这便是……彼时的封印。”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昏暗的禅房,仿佛望穿了数百年的时光:
“此战之后,佛门借帝王之势,香火鼎盛,庙宇遍地,信众如云,一时……风头无两!然,盛极……必衰!”
慧觉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充满讽刺:
“不过数百年光景,帝王更迭,佛门坐大,侵吞田产,僭越皇权……终引‘三武一宗’灭佛之祸!金身被毁,庙宇倾颓,经卷焚化,僧众流离……佛门根基,几近断绝!”
“彼时,佛门上下,只道此乃气运轮回,天道循环。直至……”慧觉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我门中一位修为通天、精于推演天机的前辈大德,在坐化圆寂前,耗尽最后心血,窥见了一丝天机……留下了一句泣血箴言:‘云梦孽根深种,他日煞气冲天,必噬佛门气运!’”
慧觉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箴言至今仍带着刺骨的寒意:
“佛门惊惧!集残存之力,耗费巨大代价推演溯源……最终骇然发现!”
他猛地指向禅房之外,指向那被黑暗笼罩的云梦山深处,声音嘶哑而绝望:
“那孽根……那煞气……正是源自……当年我等亲手布下的封印大阵!!”
“当年战死的无数鬼谷英魂,其冲天怨气、不甘执念,与山体地脉被强行禁锢扭曲的灵气、以及那封印大阵本身的力量……在漫长的岁月中,相互吞噬、融合、异变……最终……竟孕育出了这足以断绝一切生机、污秽天地灵根的绝阴煞气!它如同一个不断膨胀的毒瘤,深植于云梦山心!更可怕的是……这毒瘤,与我佛门……血脉相连!它因我佛门之因而生,其孽力因果,已然死死缠绕在佛门气运之上!”
慧觉老泪纵横,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
“报应啊……此乃天道昭彰之报应!若当年战后……我佛门能放下屠刀,以无上佛法为战死的鬼谷英魂超度往生,化解其冲天怨戾……何至于……种下如此恶因!结出如此毒果!”
“然而……当佛门惊觉之时,那煞气已成气候,孽根深种!其污秽、阴毒、侵蚀之力,早已远超当时衰败的佛门所能化解!纵使集全盛时期之力,恐也……难以根除!”
他的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破败的禅房,扫过窗外死寂的寺院:
“万般无奈之下……佛门残存的力量,只能退而求其次。他们选择了此地——那绝阴煞气孽根蔓延的必经之路、也是受其侵蚀相对最‘轻’的边缘地带——建立了这座‘隐雾寺’!”
“寺名‘隐雾’,实为‘隐祸’!以佛门仅存的慈悲愿力、以历代高僧枯坐苦修凝聚的佛光、以满山石刻的经文真言为引……构筑起一道脆弱的守护结界!只为……延缓那煞气向外扩散侵蚀的速度!将其……暂时困锁在云梦山核心区域!”
“那些你们一路所见的卍字印、真言咒……便是当年布下结界时,无数僧人以心血刻下的阵基节点!它们……是枷锁,亦是……守护!守护着山外无辜的生灵,也……苟延残喘地守护着我佛门最后一丝不被孽力彻底吞噬的气运!”
慧觉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绝望:
“千年时光……沧海桑田。佛门……再次于废墟中站起,香火渐复,信众日增。然而……”
他惨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当年那场大战的真相、云梦山深处的恐怖、隐雾寺存在的真正使命……早已在佛门高层刻意的遮掩和时光的冲刷下,被彻底遗忘!此地,成了真正的‘隐雾’之地,无人问津,无人知晓!寺中弟子,只知清修苦守,却不知为何而守!更不知……他们所守的,是何等恐怖之物!”
“到贫僧这一代……寺中仅剩的弟子,你也看到了……心智蒙昧,生机黯淡,如同行尸走肉!他们……是被那无孔不入的煞气常年侵蚀所致!是这结界……已然摇摇欲坠的明证!”
慧觉猛地指向大雄宝殿的方向,声音凄厉:
“那佛像脸上的‘血泪’,便是结界核心遭受剧烈冲击、佛力被污秽侵蚀的显化!那是……煞气孽根在咆哮!在冲击这最后的樊笼!”
“贫僧在此枯守一甲子,日日诵经,夜夜祈佛,以残躯为灯芯,燃烧最后一点佛性,只为维系这结界不散……然,杯水车薪,油尽灯枯……”
他死死盯着林羽,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一丝最后的哀求:
“若隐雾寺彻底消亡……这脆弱的结界便会如泡沫般破碎!届时,积蓄了千年的绝阴煞气孽根,将再无束缚,冲天而起!不仅云梦山方圆百里将化为死地,生灵涂炭!更可怕的是……缠绕其上的那份滔天孽力因果,将如跗骨之蛆,彻底反噬佛门气运!佛门……必将迎来比‘三武一宗’更彻底、更恐怖的……灭顶之灾!”
“此乃……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由我佛门起,亦将……由我佛门终!”
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慧觉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
那腐朽的气息,仿佛也带上了千年前的血腥与绝望。
真相,残酷得令人窒息。
这小小的隐雾寺,竟成了维系着佛门气运与山下生灵安危的……最后一道,即将崩溃的堤坝!
林羽、杨青玄、云逸三人,如同被钉在原地,心神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