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伦敦宛如一幅褪色的水彩画。
泰晤士河面泛着鎏金般的波光,将西敏寺的尖顶倒映成流动的剪影。煤油路灯次第亮起,在浓雾中晕开朦胧的光晕,像被纱笼住的萤火。远处大本钟的钟声荡过砖红色的屋顶,惊起成群白鸽,它们的羽翼掠过玫瑰色的云霞。
马车辘辘驶过石板路,扬起细碎的金尘,消失在蜿蜒的街角。
暮色愈沉,整座城渐渐被染成普鲁士蓝的绸缎,唯有咖啡馆的玻璃窗仍透着温暖的蜜色光亮。
弗雷德里克垂眸沉思间,冷不防撞上了突然停驻的奥尔菲斯。
他下意识地扶住了对方肩膀,指尖触到羊毛大衣下温热的体温:“?……怎么了?”
“弗雷德,看。”奥尔菲斯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在琴弦上。
弗雷德里克抬头望去,呼吸微微一滞。
他们正站在滑铁卢桥中央,整座伦敦城在脚下铺展成金色的画卷。
泰晤士河将落日揉碎成千万片粼粼波光,远处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在暮色中燃烧。
奥尔菲斯的侧脸被夕阳镀上柔和的轮廓,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眸映着漫天霞光,仿佛盛着融化的琥珀。
“真美。”弗雷德里克听见自己说。
但究竟是说景色,还是说眼前这个被光芒温柔包裹的人,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暮色如蜜糖般流淌在泰晤士河面上,奥尔菲斯倚着斑驳的桥栏,任由晚风撩起他鬓角的碎发。
“是啊……难得看见这样美好的景色。”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河水带走。
弗雷德里克侧首望去,夕阳为身旁人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进他眼底的阴影。“怎么……你在伦敦生活了22年,”银发在晚风中轻扬,“从来没好好看过一次日落吗?”
奥尔菲斯唇角牵起一个浅淡的弧度,镜片反射着粼粼波光:“当然看过……”
他抬手轻触锈蚀的栏杆,指腹摩挲着岁月留下的凹痕。
“只是那时候的光太冷,照不暖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记忆中的夕阳总是伴随着地下室小窗的铁栅栏,将他的影子钉在潮湿的墙面上。那些年里,晚霞是提醒他又一个徒劳无功的日子即将结束的丧钟,是爱丽丝可能正在疯人院遭受折磨的倒计时,是父母永远等不到正义审判仇人的倒影。
弗雷德里克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去落在奥尔菲斯肩头的一片柳絮。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这个年轻的小说家微微一怔,那些阴翳的记忆突然被此刻真实的温度驱散了些许。
“现在呢?”弗雷德里克问,银灰色的眸子映着最后一缕霞光。
奥尔菲斯望着河面上渐渐熄灭的余晖,第一次发现暮色也可以如此温柔:“现在吗?……它很美。”
弗雷德里克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笑声如同碎冰坠入香槟般清脆。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二十四年来极为罕见的、真正意义上的笑。
在奥尔菲斯身边的这些日子,他的情绪像解冻的塞纳河般奔涌。
愤怒时曾深夜嘶吼着发泄,悲伤时曾在雨夜痛哭,此刻又为一片夕阳笑得像个少年。那些被贵族礼仪禁锢的枷锁正在一根根断裂,他第一次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自由奔流的温度。
指尖无意识地在桥栏上敲出即兴的旋律。
他想起巴黎音乐学院那些刻板的教授们,他们总说他的作曲“离经叛道”。可音乐本该是活着的灵魂啊——是夜莺的啼血,是战马的嘶鸣,是情人争吵时摔碎玻璃的脆响。
就像此刻泰晤士河面的波光,每一瞬都在即兴演奏着光的赋格。
“小弗雷德,在想什么?”奥尔菲斯的声音混着晚风传来。
“没大没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