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壁炉里的余烬只剩下几点暗红的火星,如同垂死星辰最后的呼吸。
书房里,唯有鹅毛笔尖划过稿纸的沙沙声,以及煤气灯发出的微弱滋滋声。
奥尔菲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写满字迹的稿纸,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因长时间聚焦而布满了血丝,可大脑却异常清醒,没有丝毫困意。
小说的情节在他脑海中奔涌,角色们的命运与现实中欧利蒂斯庄园即将上演的“游戏”诡异地交织着,让他难以抽离。他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笔下那个虚构的世界,以此暂时忘却土壤的碱性、奥莉·兰姆的警惕、卡米洛破碎的过去,以及……昨夜那个猝不及防却又似乎早已注定的吻。
然而,思维的触角总是不自觉地滑向现实的深渊,每一个虚构的转折,仿佛都能在现实的棋局中找到对应的影子。
这种清醒带着一种焦灼感。
他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冰凉。书房里充斥着旧书、墨水和孤独的味道,寂静得令人心慌。
他最终放弃了继续书写的企图,合上稿纸,熄灭了书桌上的煤气灯。
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走廊里一片昏暗,只有远处餐厅方向透出一点暖黄的光晕。他有些意外地走过去,发现索菲亚正坐在餐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听到他的脚步声才猛地惊醒。
“先生!”她连忙站起身,脸上还带着睡意,“您忙完了?”
“嗯。”奥尔菲斯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餐桌上那个用厚绒布精心包裹着的白瓷杯上,“你怎么还没休息?”
索菲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暖意:“是弗雷德里克先生……他临睡前特意给您热了牛奶,说您最近睡眠不好,喝点热的或许有帮助。”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自己的偏头痛犯了,实在熬不住,就先回房睡了。嘱咐我一定要保温,等您出来交给您。”
奥尔菲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涌入胸腔,驱散了方才在书房里盘踞不散的冰冷与焦灼。
他沉默地走到餐桌旁,伸手触碰了一下瓷杯,杯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温热,透过指尖,一路蔓延至心口。
弗雷德里克……那个看似高傲敏感、说话时常带刺的作曲家,竟会留意到他的睡眠问题,还会在自身不适的情况下,为他准备这样一份简单却充满关怀的饮品。
这份细腻的体贴,与他平日里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珍贵。
他端起杯子,牛奶温润醇厚的香气钻入鼻腔。
他慢慢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仿佛也抚平了某些紧绷的神经。
一杯牛奶下肚,胃里暖暖的,连带着冰冷的指尖也似乎回暖了一些。
“他去睡多久了?”奥尔菲斯放下空杯,问道。
“大概两个小时了。”索菲亚回答,“先生,需要我为您准备些夜宵吗?”
“不用了,你也快去休息吧。”奥尔菲斯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辛苦了。”
索菲亚摇摇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这是我应该做的。”她行了个礼,便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餐厅里只剩下奥尔菲斯一人。
他站在原地,感受着胃里的暖意和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弗雷德里克的淡淡松香与琴弦的气息。片刻后,他吹熄了餐厅的蜡烛,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缓步走向卧房。
他推开卧房的门,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房间内只点着一盏床头柜上的银质烛台,豆大的火苗安静地燃烧着,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摇曳的、温暖的光影。
弗雷德里克侧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面向着他这边,已经陷入了熟睡。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月华织就的瀑布,散落在深色的枕套上,几缕发丝调皮地贴在他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旁。烛光柔和地勾勒出他脸部优美的线条——从饱满的额头,到挺拔却不失秀气的鼻梁,再到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与倔强、此刻却安然闭合的眼眸。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两排扇形的阴影,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着,像栖息在花间的蝶翼。
平日里略显苍白的肌肤,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玉石般温润的光泽,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那双惯常演奏出激昂或忧伤乐章的手,此刻一只随意地搭在枕边,指节修长匀称,另一只则微微蜷着,放在腮侧,带着一种不设防的恬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