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医院走廊的灯光调暗了几分,只余下壁脚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驱散着过于浓重的黑暗,却又不足以照亮每一个角落。
高级病房区的寂静与楼下急诊偶尔传来的嘈杂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
奥尔菲斯的单人病房内,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他半靠在摇起的病床上,身上搭着柔软的薄被,脸色在暖黄的光线下显得比白日里多了些生气,但眼底的倦意依旧清晰可见。
弗雷德里克坐在床边的扶手椅里,没有看书,也没有处理任何事务,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内容琐碎而平常。
关于索菲亚今天带来的、据说味道不错的鱼汤,关于窗外那棵秃树上一只执着地试图筑巢却总被风吹散枝条的鸟儿,关于一本两人都读过、却对结局有不同看法的法国小说。
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迫在眉睫的危险,只有属于夜晚的、难得的松弛。
聊到某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时,奥尔菲斯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很自然地握住了弗雷德里克随意搭在床边的手。
弗雷德里克的手指纤细漂亮,骨节分明,是常年弹奏乐器的手,指腹有着薄茧,指尖微凉。
奥尔菲斯没有用力,只是松松地握着,拇指的指腹无意识地、温柔地把玩着他修长的食指和中指,描摹着指节的形状,像是在确认一件珍贵易碎的艺术品真实地存在于掌心。
弗雷德里克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着,银灰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能感觉到奥尔菲斯指尖传来的温度。
并不算高,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这种不带情欲的、纯粹的亲昵接触,在经历了这么多惊心动魄之后,显得格外珍贵。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
过了一会儿,奥尔菲斯似乎想起了什么,抬手,探向弗雷德里克西装外套胸口的袋子。
他的动作很轻,弗雷德里克微微低头配合。
奥尔菲斯从里面取出了那只精致的银质怀表——那是弗雷德里克常用的一只,表盖上有着简约的蔓草花纹。
他“咔哒”一声按开表盖。表盘在床头灯下泛着莹润的光,时针与分针清晰地指示着时间——将近十一点。
奥尔菲斯合上表盖,却没有立刻还回去,而是握在手心摩挲了一下,才抬眼看向弗雷德里克。
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心。
“很晚了,弗雷德。你该回去休息了。”他把怀表放回弗雷德里克胸前的口袋,顺势轻轻拍了拍,“别为我……熬坏了身子。”
弗雷德里克看着他眼中不容错辨的担忧,心头一暖,却也泛起一丝不舍。
他知道奥尔菲斯说的是对的,连续的陪护让他的精神也有些紧绷。
他想了想,从自己随身的西装内袋里,取出那个曾经封存着噩梦、如今已经空空如也的小水晶瓶。瓶子在灯光下折射出剔透的光泽。
“这个,”他将瓶子轻轻放在奥尔菲斯的枕头下,动作小心,“虽然‘住客’不在了,但……放在这儿,或许能让你睡得好些。”
他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但此刻,任何能带来一丝安宁的东西都值得尝试。
奥尔菲斯看着他的动作,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暖意的弧度。
“晚安,亲爱的……先生。”弗雷德里克站起身,俯身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极轻的吻,如同蝴蝶点水。
“晚安,弗雷德。”
弗雷德里克最后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并小心地带上了门。
走廊里比病房内更显空旷寂静。
壁脚灯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医院特有的、混合着消毒水、淡淡药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洁净”气息。
偶尔有值班护士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又迅速消失在拐角。
这里的世界,与他所熟悉的充斥着阴谋、血腥与超自然力量的欧利蒂斯庄园,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然而,这份平静之下,却同样隐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伤痛与故事——比如那个名叫艾维的女孩。
他缓步走向楼梯方向,思绪还停留在病房内奥尔菲斯略显疲惫却平静的脸上。
刚转过一个拐角,脚步尚未完全迈出,他就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扶着墙壁,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一步步地挪动着,从另一条走廊的阴影里转出来。
正是艾维。
距离比在楼上花园远眺时近得多。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过分瘦削的轮廓,宽松的病号服在她身上空空荡荡,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走。
她低着头,动作显得有些吃力,似乎在忍受某种不适。
弗雷德里克放缓了脚步,下意识地想要避免惊扰到她,或者考虑是否应该提供帮助。
然而,就在两人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艾维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她停下来,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美丽而忧郁的脸庞清晰地映入弗雷德里克眼帘。
苍白的皮肤在灯光下近乎透明,灰黑色的眼眸大而深邃,里面沉淀的情绪复杂难言,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一丝探究地看向他。
出乎弗雷德里克意料的是,艾维并没有无视他,而是主动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