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年纪不大,眼神里却沉淀着远超过同龄人的复杂情绪。
“你太客气了。”奥尔菲斯温和地说,“不过,我很高兴收下。这些水果看起来非常不错。”
短暂的沉默。
艾维交叠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我……其实有些担忧。”她突然说,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住院这段时间,我耽误了很多课程。我的同学应该已经学到了相当深入的阶段。我不知道回去以后,是否还能跟上。”
她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向奥尔菲斯,而是盯着自己裙摆上的黑色蕾丝花纹,灰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罕见的、符合她年龄的焦虑。
那种时刻紧绷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疏离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裂缝。
奥尔菲斯注视着她,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共鸣。
他自己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在白沙街孤儿院的那些年,当他终于有机会接触正规教育时,总觉得自己落后别人太多,需要用加倍的努力才能追赶上那些从小在优渥环境中长大的同龄人。
“艾维小姐,”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柔和,“恕我直言,我认为你完全不必为此担忧。”
艾维抬起眼睛看向他。
“你很聪明,”奥尔菲斯继续说,语气诚恳,“非常聪明。那天晚上你和弗雷德里克的对话,他后来大致告诉了我。你的观察力、推理能力和记忆力都远超常人。而且,你有一种……抓住事物本质的能力。这比单纯记忆知识点要珍贵得多。”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专注。
“那些刻板的、按部就班的课程,对于拥有你这样天赋的人来说,应该不会构成真正的障碍。你需要的可能只是一点时间来熟悉进度,但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追上,甚至超越。”
艾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奥尔菲斯注意到,她交叠的手指放松了一些,肩线也不再那么紧绷。
“您过奖了。”她最终只是这样说,但语气里的焦虑已经消散了大半。
接下来的谈话转向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艾维问起奥尔菲斯的恢复情况,奥尔菲斯则询问她回澳大利亚的行程安排——她会先乘船到南安普顿,然后转乘远洋客轮,整个旅程需要将近两个月。
她提到自己已经预定了船票,行李也差不多收拾好了。
“那么,”奥尔菲斯指了指自己膝头那本已经合上的《人类史》,“你刚才进来时,我正在看这本书。你对历史感兴趣吗?”
艾维的目光落在那本厚重的精装书上,灰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光芒。
“事实上,”她说,“我对很多学科都有兴趣。人类史……是的,我觉得了解人类从哪里来,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是很有价值的事情。”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
“它让我们明白,我们现在所认为的‘理所当然’,在漫长的历史中,可能只是昙花一现的偶然。”
这个见解让奥尔菲斯微微挑眉。
“很深刻的观点。”他说,“你想看看吗?”
“如果可以的话。”
奥尔菲斯将书递给她。
艾维接过来,动作小心而珍重,仿佛捧着的不是一本普通的书,而是什么易碎的宝物。
她翻开封面,跳过前言和目录,直接翻到正文部分,目光迅速扫过几段文字。
她的阅读速度快得惊人,眼神专注,嘴唇偶尔会无声地动一下,像是在默读某些关键的句子。
几分钟后,她翻到那幅巴黎大学的版画插图,目光在上面停留了片刻。
“辩论……”她轻声说,“中世纪的人为了信仰和理性的边界争辩不休,而今天的我们,依然在为类似的问题困惑。人类好像总是在重复相似的挣扎。”
她合上书,双手将它递还给奥尔菲斯。
“谢谢。我想……回去之后,我会去图书馆找几本相关的书看看。虽然我的主修课程不涉及这个领域,但自学应该没有问题。”
“你主修什么?”奥尔菲斯接过书,顺势问道。
“古生物学。”艾维回答。
这个答案让奥尔菲斯有些意外,但随即又觉得合理——
一个经历过生死边缘、对灵魂和存在有着异乎寻常敏感的女孩,选择研究远古生命的形式与消逝,似乎有种内在的契合。
“很了不起的学科。”奥尔菲斯真诚地说,“探索地球漫长的过去,拼凑那些消失生命的图景……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严谨。我相信,以你的天分和专注,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位杰出的学者,为这个领域、为社会做出重要的贡献。”
他说这话时,是真心实意的赞赏。
然而,艾维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女孩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夸奖的喜悦或羞涩。
恰恰相反,她那双灰黑色的眼眸沉了下去,里面闪过一丝尖锐的、近乎讥诮的神色。
她的嘴角向下抿了抿,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表情,却让整张脸的线条都变得冷硬起来。
“造福社会……”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奥尔菲斯先生,请允许我直言——我学习古生物学,并非为了‘造福社会’。”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窗外,看着那些在晨光中飞翔的鸽子,语气平静得可怕:
“事实上,我并不想‘救这个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