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怀仁从颓唐中抬起眼,看着女儿渴望的眼神,心中一动,招手让她进来:“来,爹告诉你,这是甘草,甜得很,能调和百药;这是黄连,苦得咧,但能清热燥湿……”
与绣花的丝线相比,这些散发着墨香的字迹和奇妙的草药图样,更让克伦着迷。
这时,在县城新式医院工作的姑姑郑怀玉回来了。她穿着素雅的改良旗袍,头发利落地绾在脑后,一双天足穿着皮鞋,走起路来步步踏实。她看到克伦痛苦地挪着步子,小脸煞白,眉头立刻紧紧锁起。
“嫂子!你怎么还在给娃儿裹脚!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姑姑的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
她拉着克伦的手,对林婉蓉和在旁边闷头抽烟的郑怀仁说:“哥,嫂子,你们晓不晓得,现在城里的女学生,早就不裹脚了!她们上学堂,念书识字,有的还出国留洋!女子也能顶天立地,不是光靠一双小脚取悦男人!”
她转头又对克伦说:“大妹子,莫怕,这裹脚布,咱不缠了!放了!”
克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期盼地看向母亲。林婉蓉在郑怀玉连珠炮似的“新思想”面前,有些窘迫,又有些动摇,最终叹了口气,挥了挥手。
克伦欣喜若狂,几乎是颤抖着手,一层层解开了那浸透着血汗和眼泪的裹脚布。束缚解除的瞬间,一阵轻松,然而,被强行扭曲变形的脚骨,却再也回不到从前天真自然的样子了。
林婉蓉看着女儿那双不再“标准”的脚,既心疼又带着一丝旧观念的庆幸,喃喃道:“放了也好……好在是裹过又放的,不会再长大,总算还是秀气的……以后走路,也不会像我们这般吃力。”
虽然脚留下了永久的残疾,但至少,那日夜不休的剧痛终于远离。更让克伦高兴的是,受姑姑带来的新风气影响,父亲终于点头,同意她和二哥成栋一起去上家族的私塾,识字明理。
坐在私塾里,握着毛笔,听着先生讲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克伦觉得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她面前打开了。她学得比二哥还快,还认真。
她常常缠着姑姑,问县城医院里的事。
“姑姑,医院里的女医生,真的也能给人看病开刀吗?”
“当然能!我们医院还有女护士长,管着好大一个病房,能干得很!”郑怀玉摸着侄女的头,鼓励道,“大妹子,你心思细,又对医书感兴趣,将来也可以来试试。”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克伦心中深深扎下了根。她遥遥的望着门前的那条大河,遥想着大船开往县城的模样,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光彩和渴望。脚下的束缚解开了,心灵的翅膀,正渴望着飞向更广阔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