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章武二年(公元222年)秋夜,白帝城行宫之内,寒意刺骨。窗外的长江涛声如咽,裹挟着峡江的雾气,透过窗棂缝隙钻入室内,与浓郁的药香交织在一起,弥漫出一股悲怆而沉重的气息。昏黄的烛火摇曳不定,灯花簌簌落下,映照着榻上刘备枯槁的面容,也映照着榻前诸葛亮憔悴的身影。
刘备的气息已微弱如游丝,胸口每一次起伏都带着难以忍受的剧痛,浑浊的眼眸半睁半闭,唯有看向诸葛亮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他刚刚在亲兵的搀扶下喝了半碗参汤,勉强攒了些力气,却依旧连说话都显得格外艰难。
行宫之内,除了君臣二人,只剩下两名贴身内侍,大气不敢喘一口,连烛火燃烧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诸葛亮跪在榻边,双手紧紧握着刘备冰凉的手,掌心的厚茧摩挲着对方干枯的皮肤,心中的悲痛如同潮水般汹涌,却不敢表露分毫,生怕惊扰了这位弥留之际的帝王。
“孔明……”刘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疲惫与悔恨,“朕……朕这一生,漂泊半生,历经艰险,本想……本想兴复汉室,还天下太平,可最终……却落得这般境地。”
诸葛亮喉间哽咽,强忍着泪水,轻声道:“陛下半生操劳,为汉室鞠躬尽瘁,虽未能如愿,却已创下三分天下的基业,足以告慰列祖列宗。夷陵之败,非陛下之过,乃是天意弄人,臣未能及时劝阻,亦有过错。”
“不……是朕的错……”刘备缓缓摇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是朕被复仇冲昏了头脑,是朕固执己见,不听你的劝谏,才让十万将士葬身火海,才让蜀汉元气大伤……朕对不起你,对不起云长,对不起那些追随朕的将士,对不起天下苍生啊!”
说到激动处,他猛地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暗红的血迹。诸葛亮连忙用锦帕为他擦拭,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陛下,切莫激动,保重身体要紧。只要陛下安好,蜀汉就有希望,臣定能辅佐陛下,重整旗鼓,日后定能报仇雪恨,兴复汉室!”
刘备握住诸葛亮的手,力道陡然增大了几分,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目光变得异常坚定,死死盯着诸葛亮的眼睛,那眼神中,有悔恨,有不舍,有担忧,更有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孔明,朕知道……朕的时日不多了。”刘备的声音低沉而郑重,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朕这一生,识人无数,唯有你,是朕最信任的人。当年三顾茅庐,你为朕献《隆中对》,定三分天下之策;赤壁之战,你舌战群儒,联吴破曹,救朕于危难之中;入蜀之后,你推行《蜀科》,法治安邦,兴农桑,富府库,稳固蜀汉根基;汉中之战,你坐镇成都,保障后勤,才有朕大败曹操的胜利……蜀汉能有今日,全赖你的辅佐。”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却依旧坚持着说完:“如今,朕将蜀汉的江山,将朕的儿子,托付给你。太子刘禅,年幼懦弱,资质平庸,恐难当大任。”
说到此处,刘备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化为决绝,他一字一句地说道:“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这短短十二字,如同惊雷般在行宫之内炸开,震得诸葛亮浑身一颤,手中的锦帕险些掉落。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刘备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眸中,没有丝毫试探,只有纯粹的托付与信任——刘备是真的愿意将蜀汉的江山,将汉家的基业,交到他的手中,哪怕是让他取代自己的儿子,登基称帝。
“陛下!”诸葛亮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臣万万不敢!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陛下以驱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