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史锐意进取,老夫甚是佩服。”
“不过这京城啊,有些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永丰仓之事,关乎漕运、关乎仓储、更关乎朝局稳定。”
“查,自然是要查的,但如何查,查到何种程度,其中分寸,还需仔细拿捏啊。”
他呷了一口陈恪奉上的粗茶,继续道:
“老夫与户部几位老友闲聊时,也听闻他们对此事颇为重视,已决心内部整顿,严查不法。”
“陈御史若能高抬贵手,给予些许方便,让他们自行清理门户,岂不更能彰显朝廷宽仁,也免却许多不必要的……动荡?”
“届时,户部上下,必感念陈御史之德,他日若有需援手之处,也好说话不是?”
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点明了此案牵扯之广,可能引发的“动荡”,又抛出了户部“内部整顿”的台阶和未来的“人脉”利益,试图让陈恪就此止步,或者至少将调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陈恪静静听完,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眼神却清明而坚定:
“张大人教诲,下官铭记于心。陛下旨意,‘依规核查,据实回奏’。”
“下官愚钝,只知按规章办事,凭证据说话,至于户部内部如何整顿,非下官职权所能过问。”
“下官唯知,若查实无误,自当还户部清白;若查实有弊,亦当据实上奏,不敢有丝毫隐瞒。”
“此乃风宪之责,亦是为臣之本分。”
他这番话,将一切都推到了“规章”和“陛下旨意”之上,堵住了张侍郎所有的劝诱之口。
张侍郎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又恢复如常,哈哈一笑:
“好!好一个为臣之本分!”
“陈御史忠心可嘉,老夫佩服!”
“既如此,老夫便不多打扰了,愿陈御史……一切顺利。”
他特意在“顺利”二字上稍稍加重了语气,旋即起身告辞。
送走张侍郎,陈恪独立窗前,看着庭院中凋零的树木。
投石问路,石已投出,各方反应也已初见端倪。
皇帝的默许,同僚的观望,对手的利诱与潜在的威胁……这一切,都清晰地勾勒出他此刻所处的险峻位置。
但他心中并无畏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将永丰仓一案,从一部一院的寻常纠纷,提升到了御前关注的层面。
接下来,就是在这有限的授权和复杂的博弈中,找到那条通往真相的荆棘之路。
他回到书案前,开始仔细研究刚刚从仓场衙门送来的、第一批关于丙辰年漕粮入库的文书目录。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正式开始。
而他,必须从这浩如烟海的故纸堆中,找出那条能撕裂铁幕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