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染依偎在他身旁,望着亭外如黛青山和潺潺溪水,轻声道:“是啊,薪火相传。你点燃的火把,总要有后来人接过去,才能照亮更远的路。”
不久后,陈恪应景隆帝和几位阁老之请,开始着手一项他思虑已久的工作——主持编纂《大夏会典》的吏治部分,并系统整理自己多年为官心得、新政得失思考,准备撰写一部《仕林纪要》。他不再参与具体朝政,却以一种更超然、更基础的方式,为这个帝国的文官体系,奠定理论和经验的基石。
与此同时,在陈恪的默许和支持下,以裴明、顾恺之、沈括等人为核心,一个松散的、非正式的“学社”在京城和一些重要州府悄然形成。成员多是受过陈恪影响、认同新政理念的中青年官员。他们定期聚会,不谈结党,只论实务,交流各地推行《新则》的经验教训,探讨改进之道,互相砥砺。陈恪虽远在青州,却常常能收到他们整理汇编的《新政实务札记》,也会写下自己的点评和思考回寄。这个学社,逐渐成为新政理念研究和传播的重要苗圃,也为朝廷选拔实干人才提供了一个特殊的观察渠道。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承平十年,陈恪主持编纂的《大夏会典·吏部》初成,体系严谨,内容详实,既承古制,又纳新法,被景隆帝赞为“可传后世之典章”。他的《仕林纪要》也完成了大半,书中全无空泛道德说教,尽是具体案例剖析、实务操作心得、制度设计原理,文字平实,却字字珠玑,尚未刊印,便在学社和部分官员中传抄,被誉为“实心吏治之宝鉴”。
这一日,秋高气爽。陈恪正在书房校阅《仕林纪要》最后一章“论制度与人心”的稿子,老仆来报,有客到访,是两位年轻人,自称从蜀中来。
陈恪迎出,见是两位身着青衫、风尘仆仆却目光清澈的士子,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询问之下,得知二人是成都府学的生员,因仰慕陈恪之名,又对《新则》充满好奇与憧憬,竟相约徒步数千里,前来青州求教。
看着他们被山路磨破的靴子和眼中炽热的光芒,陈恪仿佛看到了穿越前那个刚刚步入纪委、满怀理想的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他没有多问他们的身份来历,只是如同接待韩文举一般,在竹亭中与他们长谈。
从《新则》的立法精神,到地方推行可能遇到的种种实际困境;从数据分析在政务中的应用,到如何平衡原则性与灵活性;从官员的个人操守,到制度建设的深远意义……陈恪倾囊相授,两个年轻人听得如痴如醉,时而奋笔疾书,时而凝神沉思,时而激动发问。
日影西斜,长谈方歇。两个年轻人起身,郑重向陈恪行弟子之礼。年长些的那个激动道:“学生二人,原只知读圣贤书,求功名路。今日听老大人一席话,方知为官者,竟有如此广阔天地,有如此实在事功可为!学生等回去,定当刻苦用功,他日若能侥幸得中,必以老大人为楷模,做一名实心任事、有益于民之官!”
陈恪含笑受了他们的礼,温言勉励数句,又让老仆取来两套自己亲笔批注的《新政实务札记》抄本,赠与二人。
临别时,他站在别业门前,望着两个年轻背影沿着蜿蜒山道渐渐远去,消失在暮色苍茫之中。山风吹动他花白的鬓发,林墨染悄然来到他身边。
“又送走两颗火种?”林墨染轻声问。
“是啊。”陈恪握住妻子的手,目光悠远,望向南方无垠的天空,“这世上的路,从来不是一个人能走完的。我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路标立得清楚些,把火把做得明亮些,让后来的人,少走些弯路,多些勇气和智慧。”
他转身,与妻子相携而归。身后,南山寂寂,溪水长流。而前方,夜幕虽临,但繁星已开始在天穹之上一一显现,虽然微渺,却各自散发着坚定而永恒的光芒,汇聚成河,照亮着这片古老土地上前行的漫漫长夜。
薪火已传,微光不灭。这或许,正是他半生峥嵘,所求的最好的归宿与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