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静静听着,不置可否。待他说完,才缓缓问道:“先生所言王道仁政,自是正理。然则,如今谷外百姓,首要之疾苦为何?我龙潜谷欲解此疾苦,当以何者为先?”
林清源一怔,下意识答道:“自是教化民心,使知礼义……”
陈默却轻轻摇头,打断了他:“先生,饥肠辘辘,何以知礼义?衣不蔽体,何以廉耻?百姓首要之疾,在于贫、在于弱!我龙潜谷立身于此,首要之事,非空谈教化,而是要让跟随我们的人,能吃饱穿暖,能安居乐业,能有力自保!此即为最大之‘仁政’!”
他目光如炬,看着林清源:“先生饱读诗书,可知如何能让一亩田地多产三成粮食?可知如何能造出更坚韧的布匹、更锋利的刀剑?可知如何能建立一套高效的制度,让万人之众各司其职,运转有序?”
林清源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他熟读圣贤书,于这些“匠作之术”、“经济之道”却是一窍不通,甚至内心隐隐有些轻视。
陈默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却不以为意,起身道:“口说无凭,林先生不妨随我在这谷中走一走,看一看。看看我等在这山野之间,行的究竟是何种‘仁政’。”
说罢,他便率先向外走去。苏瑾对林清源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清源心中既有不服,也有好奇,默默跟上。
陈默带着他,并未去什么风景优美之处,而是径直走向了轰鸣声的来源——水力工坊区。
当林清源看到那巨大的水轮在溪流冲击下隆隆转动,通过复杂的齿轮连杆,将澎湃的力量传递到工坊内,驱动着那如同巨神手臂般的水力锻锤,不知疲倦地锻打着烧红的钢坯,火星四溅,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他看到工匠们利用水力驱动的石磨,将坚硬的石英砂研磨成比面粉还要细腻的粉末时;当他看到那晶莹剔透的玻璃熔液在窑炉中翻滚,被工匠用铁管吹制成各种器型时;当他看到雪白的糖霜如同流水般从结晶床中产出时……他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这……这是何等神奇的力量!这绝非他认知中的任何“奇技淫巧”!这简直是在驾驭自然,点石成金!
随后,陈默又带他参观了规划整齐的农田、藏书日渐丰富的学堂、秩序井然的军营以及那些脸上带着希望笑容的居民。
一路行来,林清源心中的清高与偏见,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穷兵黩武、苛待百姓的割据势力,而是一个充满活力、技术先进、秩序井然、真正让底层民众能过上好日子的……新世界雏形!
他回想起自己苦读多年,所求的“治国平天下”,不正是为了让百姓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吗?可自己除了满腹经纶,又能真正做些什么?而眼前这个年轻的陈默,却用他看不懂的方式,实实在在地做到了!
回到静室,林清源沉默了许久,方才抬起头,看向陈默,眼神复杂,有震撼,有羞愧,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悟。他整理衣冠,对着陈默,郑重地长揖到地:
“陈先生……不,谷主!清源往日坐井观天,拘泥故纸,不识真道在此山中!今日得见,方知何为经世致用之学,何为真正之仁政!若谷主不弃,清源愿效犬马之劳,从头学起,为这龙潜谷之基业,略尽绵薄!”
陈默看着他眼中那簇重新燃起的、不同于以往科举功名的火焰,知道此人已初步被折服。他上前扶起林清源,淡然一笑:
“林先生不必多礼。龙潜谷不问出身,唯才是举。先生既有心,便请留下。这里,有太多的实务,需要先生这样的读书人,用新的眼光和方式,去参与,去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