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伦敦,唐宁街十号首相官邸地下紧急指挥室。
空气混浊得令人窒息。瓦斯灯在低矮的天花板下投下摇晃的光影,将围坐在橡木长桌旁的那些面孔照得更加惨淡。首相罗伯特·皮尔爵士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眼袋深重,胡茬凌乱,曾经一丝不苟的燕尾服皱巴巴地搭在椅背上。他手中捏着一叠电报,每一封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指颤抖。
“……诺曼底海岸,德·拉莫尔侯爵及三千贵族骑兵全军覆没,帝国舰队未登陆即完成‘清场’……”
“……锡兰科伦坡确认陷落,格雷戈里总督投降,帝国陆战队正在全岛建立统治……”
“……印度洋侦察舰最后一次报告:帝国舰队分兵,西路已过亚丁湾,南路疑似逼近毛里求斯……”
“……加尔各答急电:缅甸方向发现大规模敌军集结,疑为明帝国龙渊军主力,孟加拉危在旦夕……”
皮尔将电报推给坐在对面的海军大臣詹姆斯·格雷厄姆爵士。这位曾经意气风发、坚信皇家海军天下无敌的老水手,此刻佝偻着背,盯着那几行字,嘴唇无声地嚅动着。
“詹姆斯,”皮尔的声音嘶哑,“告诉我,我们还有多少能用的战舰?能挡住那艘……‘炎黄号’的铁甲怪物吗?”
格雷厄姆爵士抬起头,眼中一片死灰:“首相阁下,本土舰队还有二十三艘战列舰,其中十四艘是‘胜利级’改进型。但根据纳土纳幸存者的描述……我们的炮弹,连它的装甲都打不穿。而它的主炮,在一万米外就能击沉我们任何一艘船。”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更可怕的是……明帝国不止一艘铁甲舰。我们的情报员在天津港拍到了至少三艘同级舰正在舾装的照片。如果它们全部下水……”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所有人都懂了。当对方能像下饺子一样生产这种划时代的战舰时,数量优势已经毫无意义。
“陆军呢?”皮尔转向陆军大臣亨利·哈丁爵士,“我们在本土还有三十万常备军,如果明帝国真的登陆……”
“登陆?”哈丁爵士苦笑,“首相,他们需要登陆吗?诺曼底的事情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舰队可以在海岸线外游弋,用炮火覆盖任何集结的部队。我们的士兵甚至看不到敌人,就会像德·拉莫尔那些可怜的骑士一样,被炸成碎片。”
他拿起一份报告:“而且,根据西域幸存者的描述,明帝国的陆军装备着射速极快的连发枪,以及那种被称为‘坦克’的铁甲战车。我们在滑铁卢对抗拿破仑时使用的战术,在他们面前就像是石器时代的原始人。更不用说……他们在缅甸还有至少十万现代化军队,随时可能冲进印度。印度一旦丢失,帝国……”
他停住了。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下半句:印度一旦丢失,大英帝国将失去最重要的殖民地、税收来源和原材料产地,帝国体系将崩溃。
长久的沉默。只有瓦斯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那么,”皮尔终于开口,声音疲惫而苍凉,“诸位的意思是……我们只能……”
“谈判,首相。”一直沉默的财政大臣开口了,这位精于算计的老者眼中布满血丝,“必须立刻谈判。每拖延一天,我们的损失都在指数级增加。锡兰丢了,毛里求斯可能保不住,好望角岌岌可危,印度危在旦夕……而我们的舰队,在铁甲舰面前只是一堆漂浮的棺材。我们的陆军,在机枪和坦克面前只是移动的靶子。继续战争,唯一的结果是整个帝国的崩溃。”
“但条件呢?”外交大臣嘶声道,“明帝国会提出什么条件?割地?赔款?解散海军?他们会像我们曾经对待失败者那样,榨干我们的每一滴血!”
“那也比亡国强!”财政大臣拍案而起,“至少谈判还能保住本土,保住王室,保住英国作为一个国家的存在!如果等到他们的舰队开进泰晤士河,等到他们的陆军在朴茨茅斯登陆……到时候,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了!”
皮尔闭上眼睛。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纳尔逊在特拉法尔加的海战油画,威灵顿在滑铁卢的胜利,维多利亚女王的加冕典礼,遍布全球的红色殖民地地图……日不落帝国的荣耀,持续了数百年的霸权,难道就要在他手中终结?
但他知道,财政大臣是对的。科学和技术的代差,不是勇气和决心能够弥补的。当一个文明掌握了更高维度的战争工具时,旧时代的一切骄傲,都只是冢中枯骨。
“投票吧。”皮尔睁开眼,声音恢复了最后的平静,“赞成立即启动停战谈判的,举手。”
长桌旁,十一位内阁成员,包括皮尔自己,缓缓举起了手。没有犹豫,没有争论,只有沉重的、近乎麻木的一致。
“全票通过。”皮尔说,“那么,我以首相身份,向女王陛下建议:大英帝国,请求与大明帝国……停战谈判。”
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通知巴黎和维也纳。这场战争,是我们一起开始的,也必须……一起结束。”
五月初五,巴黎,波拿巴皇宫。
镜厅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水晶吊灯蒙尘,镜子表面出现了细微的裂纹。路易·菲利普皇帝坐在御座上,身上不再是华丽的皇帝礼服,而是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他面前站着苏尔特元帅和几位还能保持镇定的老臣。
“伦敦的消息,确认了。”苏尔特元帅声音低沉,“皮尔内阁已经决定谈判,并正式照会我国和维也纳。他们认为,继续战争只会导致……不可逆转的崩溃。”
路易·菲利普没有立刻回答。他看向窗外,凡尔赛宫的花园里,春花正艳,喷泉在阳光下闪烁。多么讽刺,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春日,他必须做出一个将终结波拿巴王朝的决定。
“德·拉莫尔侯爵……”皇帝轻声说,“他至少死得像一个骑士。而我,却要坐在这个宝座上,签署投降书。”
“陛下,”苏尔特单膝跪地,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眼中含着泪光,“这不是您的错。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对手。继续抵抗,只会让更多的法兰西青年白白牺牲。投降不是懦弱,是……是保存法兰西民族的未来。”
皇帝惨然一笑:“未来?一个战败国的未来?”
“至少,法兰西还存在。”苏尔特抬起头,“巴黎不会被焚毁,卢浮宫不会被劫掠,法国人民不会被奴役。明帝国的条件虽然苛刻,但至少保留了法国的独立地位。如果我们顽抗到底……看看锡兰,看看诺曼底的海滩吧,陛下。”
路易·菲利普沉默了很久。他想起了叔父拿破仑的遗言:“法兰西高于一切。”是啊,法兰西还存在,人民还存在,文化还存在……波拿巴王朝的荣耀,在民族存续面前,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