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董卓忽得郭汜书信,心下疑窦丛生。汜书极言吕布之过,添油加醋,称己战损惨重,而布收降白波军三万余,仅予己六千老弱伤兵;又暗指吕布蓄势做大,劝卓提防。
卓阅信后坐立难安,然身旁无亲信可商。正犹疑间,李儒书信亦至。儒信客观陈说弘农战事,既肯定吕布之功,亦忧其收俘扩势之嫌。唯儒不似郭汜搬弄是非,反献策于卓:先以天子名义封吕布官爵以笼络,待月余弘农兵整,再以军令调布回长安,留其部卒守弘农至函谷关一线。
卓素信李儒,依计入宫,请汉帝刘协封吕布为邵亭侯。原儒意除亭侯外,另加杂号将军——弘农一役,非布勇悍难破白波军。然卓恐布军职过高难制,仅以王屋山偏远之邵亭为其封地,竟不授军职。
吕布接旨,得封亭侯虽喜,然未获升迁,终有失落。孰料亭侯之位未满一月,董卓军令骤至:调布回长安,白波降兵尽留弘农,并州狼骑亦需留万余加强防务。
布接令大怒,欲集将突袭郭汜,杀之据弘农叛卓。张辽、高顺急阻曰:“将军慎怒!可记学涛昔日之嘱?”
布怒曰:“学涛之言,吾岂敢忘!然老贼欺人太甚,莫非教我一味屈从?”
张辽年愈沉稳,谏曰:“学涛之谋乃长远计。今将军兵势过盛,已遭猜忌。相国夺降兵、分狼骑,皆因郭汜进谗。为今之计,莫若求李儒相助——文优与将军交好,又是相国女婿,若其说情,或可保狼骑不失。”
布闻言稍缓,携辽、顺往见李儒。至儒府,见儒置酒以待,似早预知其来。
布问:“文优知我将至?”
儒起笑曰:“奉先请坐。儒已知相国之令,料将军必来商议,故备酒相候。”
布直言:“文优可有良策?”
儒为布斟酒:“奉先莫急。此事亦因将军处置稍偏——郭汜虽战损,然李、郭二人亦有出力,郭将军更是两度兴兵,终至兵尽。将军尽纳降兵,仅予六千伤兵,确有不妥。”
布争辩:“白波贼乃我狼骑所破,降兵自当归我!”
儒颔首:“奉先之功,儒心知肚明。然郭将军守函谷关、渑池一线,今兵卒尽丧,若仅凭六千伤兵,何以御敌?关东诸侯若兴兵,弘农无险可守;张济叔侄筑潼关未竟,难阻大军。函谷关一失,长安危矣!”
布闻言倒吸冷气:“文优之言,布实未虑及。”
儒趁热打铁:“相国封将军亭侯以彰功,将军亦当以大局为重。郭汜原拥兵五六万,加樊稠、徐荣所部共七八万,尽丧弘农;将军独得降兵三万,致其无兵守关。白波降兵多畏战,并州狼骑虽勇,难敌诸侯十万之众,函谷关终需郭将军镇守。”
布意稍沮,问:“依文优之见,我当以三万降兵与万骑予郭汜?”
儒捻须道:“守关以步军为主,万骑予郭汜,实乃相国掩人耳目。将军留万骑于弘农,遣将统领,仍属麾下,他日征战可复归调遣。唯三万降兵,需委屈将军了。”
布将信将疑:“文优此言当真?若万骑不复我辖,当如何?”
儒笑曰:“儒之首级在此,奉先可自取。”
布见其以命担保,遂从之:“便依文优。令张辽、魏续统万骑留弘农,我自引余众回长安。”
布留辽、续领万骑驻弘农城西,自率部冒雪返长安。既至,令高顺屯兵城外,自入见董卓复命。卓得李儒信,知布心有不满,欲设宴接风,布以风寒辞谢,归府沉湎温柔乡。卓不以为意,益发骄奢秽乱。自此布与卓疏于往来,嫌隙渐生。
时维严冬,北方冰封雪飘,江南虽亦落雪,寒势稍缓。南昌新城外官道,一马车疾驰而来,乃初秋渡江入豫章之郭嘉、荀彧。
二人至柴桑,见城貌迥异他处:坊墙尽拆,街道宽敞,四方之人往来穿梭;临街房屋皆拆墙为铺,商贸繁盛。荀彧细察,居民多操中原口音,甚至有颍川乡音。
彧问:“奉孝,柴桑何以中原人居多,本地音却稀?”
郭嘉虽智,亦难作答,摊手曰:“欲知民情,当往酒肆——五方杂处之地,闻酒客闲谈便可知晓。”
彧侧目:“奉先恐非为访民情,实乃贪杯。”
嘉笑曰:“文若看破不说破。嘉虽贪杯,亦可借机探问,正解你我之惑。”
彧无奈应允。嘉携彧遍历城中酒肆,或听客闲谈,或主动探问,方知柴桑原住民多迁新城,现居民皆为江北汝南、九江、颍川等地流民。
二人南下,历柴桑、历陵、海昏、鄡阳、鄱阳、余汗诸县,访查民情,得知豫章新置昌南、上饶、萍乡数县,人口皆数万,甚者过十万;旧县亦得流民充实,两年间人口增数十万。因山越作乱,郡县收豪强之地分与百姓,又大力垦荒种桑,民生渐兴。
郭嘉观豫章诸事,殊不以为意;荀彧则忧心忡忡。
“奉孝,此行所见,李虺、志才所为实非正道。收揽流民固无不可,然私设县城,此乃藐视朝廷之举。且借山越之乱,行打压士家豪强之实——世祖兴汉,皆赖士家襄助。今二人以卑劣手段相图,实令人不齿。”
郭嘉自入豫章,体常不适,咳声道:“咳……文若过虑矣。方今天下大乱,诸侯各拥雄兵,大汉虽存正统之名,实则已名存实亡。各路英杰皆自谋发展,以蓄实力。李虺与志才充实人口、抑制豪强,意在聚钱粮、固根本。若循规蹈矩,凭豫章蛮荒之地,何以与中原豪杰争锋?”
荀彧愤然曰:“更有甚者,废儒学而以奇技淫巧取士!孟子云‘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岂可非士而仕?此举大谬!今乱局虽生,诸侯并起,然大汉正统未绝。有识之士若兴兵讨贼,诛灭国奸,大汉自可中兴!”
郭嘉见荀彧义愤填膺,不复多言,自取酒一盏,倾药粉入内,轻摇即溶。举杯一饮而尽,俄而喘息稍促,面泛潮红,双目微茫,竟觉通体舒泰,慵懒伸肢,斜倚榻上,神态悠然。
荀彧摇头叹曰:“奉孝,五石散虽暂解咳疾,断不可常服。当寻名医调理,方为长久之计。”
郭嘉摇摇晃晃起身:“呵呵,文若多虑。嘉不求长寿,但求此生无憾。且嘉体不耐南方湿寒,居则病发。若见李虺、志才后所求不遂,便归乡隐居,了此残生。”
荀彧叹曰:“奉孝何出此言!若能少贪杯、节情欲,寻良医调治,身体当无大碍。”
郭嘉不答,身形踉跄似半醉半醒,旋即倒榻酣睡。
孰料次日郭嘉竟未转醒,病势骤重,卧床难起。荀彧急令随从延请医匠,在余汗县滞留月余,待郭嘉病愈,方启程往南昌。
马车入南昌新城,彧、嘉已惯无坊墙之制,唯见街道宽于他城,自中及侧分为驰道、步道、商道:驰道居心,专容车马;步道列两侧,供人步行;商道在步道与临街建筑之间,为露天贸易之所。道间皆以路沿石分隔,步道、商道铺碎石板以防尘;驰道两侧设车马泊位,有专人管理,即便两侧停满,中道仍容四车并行,碎石画中线分往来,各不相扰。
郭嘉见此布局甚奇,催车夫停于道旁,与荀彧下车至步道。商道上摊贩商铺林立,货殖充盈,几处摊前围满妇人。二人近前细看,方知皆售珠串——此乃昌南所产彩瓷珠,以粘土烧制,价低而色艳,光泽如玉,大小色泽可随心意搭配成链,故为各阶层妇女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