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刚平复的心跳又乱了。
他……他怎么又说到弹琴了?还特意提到她……
她勉强镇定,低声道:“举人说得是。凡事过犹不及,分寸最难把握。”
“所以人生在世,难得‘恰好’二字。”
曾秦将梅花酥放回碟中,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譬如这冬日赏梅。太早,花未开;太晚,花已谢。须得恰逢其时,方得见最美景致。”
他顿了顿,目光在姐妹俩脸上流转,声音更温和了些:“譬如今日,两位姑娘来访,阳光正好,茶香正浓,琴韵未散——这便是‘恰好’。”
这话已近乎调情了。
李琦的手一颤,差点打翻茶盏。
她慌忙扶住,指尖却仍抖得厉害。
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们来得正好,还是……还是别的什么?
李玟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脸更红了,却忍不住偷偷笑了。
她年纪小,对男女之情懵懂,但被这样优秀的男子夸赞,心里总是欢喜的。
书房里的气氛更加微妙。
炭火噼啪,茶香袅袅,琴案上的古琴静静躺着,弦上仿佛还留着余韵。
曾秦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园子里的梅花:“听说栊翠庵的梅花开得最好,妙玉师父还收梅花上的雪水煮茶。两位姑娘可去过?”
李琦定了定神,答道:“前日随家姐去过一次。妙玉师父确实风雅,用旧年藏的雪水沏茶,茶香清冽无比。”
“可惜妙玉师父性子孤高,等闲人喝不到她的茶。”
李玟嘟囔道,“我们去时,也只得了寻常泉水泡的茶。”
曾秦笑了:“高人自有高人的脾气。不过品茶在心,不在水。心中有山水,白水亦甘醇。”
他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李琦。
李琦只觉得那目光像带着温度,扫过哪里,哪里就微微发烫。
她忽然想起昨日那幅字:“清风有意难留我,明月无心自照人”。
当时只觉得洒脱,此刻却品出别的滋味。
清风……明月……
他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心惊,却又忍不住细细咀嚼。
三人又聊了片刻园中景致,年节趣事。
李琦渐渐放松下来,也能接上几句话。李玟更是活泼,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颊边梨涡时隐时现。
曾秦始终含笑听着,偶尔插言,言辞风趣,见解独到。
他不时看向姐妹俩,目光温和专注,让她们觉得自己说的每句话都被认真倾听。
这种被重视、被欣赏的感觉,对深闺少女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
不知不觉,已近午时。
窗外传来钟声,是荣国府提醒用午饭的钟。
李琦这才惊觉时辰已晚,慌忙起身:“叨扰举人一上午,该告辞了。”
李玟也依依不舍地站起来:“这么快啊……”
曾秦并不挽留,只温声道:“两位姑娘慢走。兰哥儿的功课我看过了,明日让他来,我再细讲。”
他将姐妹俩送到书房门口。
临别时,李琦福身行礼,抬眼看向曾秦,轻声道:“今日……多谢举人指点。”
她说的是琴艺,眼神里却藏着更多。
曾秦拱手还礼:“姑娘客气。若得空,常来坐坐。”
这话说得寻常,听在李琦耳中,却别有深意。
她脸一热,慌忙低下头,拉着李玟快步离开。
走出听雨轩月洞门,沿着抄手游廊往稻香村走。
正月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积雪上,反射出细碎光芒。
李玟还沉浸在兴奋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姐姐,曾举人弹琴真好听!比我从前听过的所有琴师都好!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可有道理了!
你说他怎么能懂那么多?医术、书画、琴艺、学问……样样都精!”
李琦却沉默着。
她手里还攥着那块帕子,帕子一角已经被她绞得皱皱的。
心里乱得很。
一会儿是曾秦弹琴时专注的侧脸,一会儿是他握住李玟手腕时修长的手指,一会儿是他说话时温和的眼神,一会儿是那句“两位姑娘本身,便是极好的‘琴’”……
那些画面,那些话语,在脑海里翻来覆去。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李玟扯了扯她的袖子。
李琦回过神,勉强笑了笑:“没什么,有些乏了。”
“哦。”
李玟没多想,继续兴奋地说,“你说咱们明天还能来么?家姐要是还乏,咱们就还替兰哥儿送功课!”
李琦心中一动。
明天……还能来么?
她想起曾秦那句“若得空,常来坐坐”。
是客套话,还是……真心邀请?
她不知道。
只知道自己的心,像被春风吹皱的池水,再也平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