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父子二人从义兵、诛暴秦,大小战役经历无数,这才有了他刘邦的大汉基业。现如今,他既然要学勾践,行狡兔死、走狗烹之举,那索性来个痛快的。我张敖堂堂男子,要杀要剐,随他的便!你放心好了,绝不会牵连于你!”看着对方惴惴不安的神色,张敖正气凛然得宽慰道。
“士彦,你我把臂之交,焉得如此说法?”皇甫方回闻言,立刻苦笑着摇摇头道。不过等他回过味来,猛然觉得这里头的不对劲,再度抓着胳膊问道:“你说你是谁?”
“我乃赵王张敖,我父乃先赵景王,单名讳一个耳字,可曾听说过?”瞧对方这反应,张敖还以为是自己的赫赫威名,把对方给吓住了,再度挺了挺胸膛,负手傲然道。
“啊!”皇甫方回万分惊愕,呆呆得杵着。
“嗯!”张敖点点头加以确定,还以为对方是不敢相信。
“这!”皇甫方回眼眶一红,差点要哭出来。
“嗨!”张敖淡然摆摆手,觉得对方是出于看到名士的激动。
俩人大眼瞪小眼,无声交流了半晌,谁都错以为看懂了对方。
“士彦,你放心,无论今后如何,我定会照看赡养着你,不离不弃的!只可惜你家人丁稀薄,汝父亲和叔父都不幸早逝,原本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现在也只能付诸流水了。”沉默半晌,皇甫方回终于有了反应,拾起对方的手掌,用尽力气握住按了三下,其中蕴含着千钧之力。
“竖子,你胡说些什么?”张敖赶忙抽回手来,厉声呵斥道。
“唉!”皇甫方回眼中没有怒意,只有无穷的辛酸和落寞。
“你到底是谁?”对方这诡异的神情,看得张敖汗毛竖起。
“你张轨的把臂之友、刎颈之交,皇甫方回。”对方答得郑重而坚定。
“算了,我怕了你了。”张敖摇摇头,懒得再和这个神经质的家伙交流。
“士彦,也不知道说出来,你是否还听得懂。我给你插的试针,本是严格遵着父亲《针灸甲乙经》草本的样子,也着实按照汉代涪翁《针经》的技巧,不至于产生这么大的差错。可万万没想到,还是把你的神智给损伤了。”皇甫方回满脸的沉痛和心悸,似乎真是要为这次针灸试验事故负责。而他的父亲“玄晏先生”皇甫谧,也的确是后世誉为“针灸鼻祖”的医学大师,目前正在参照古今的医术记载,整合新的针灸理论。
“你才神智损伤了呢!”张敖本打算回敬,可看对方神情,又不忍得止住了。
“我素来知道,你自小就仰慕祖先的辉煌事迹,想要重振已颓唐数百年的门楣。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汉赵景王张耳的,第十七代子孙吧?”皇甫方回深深叹着气,短促回顾了二人自小的交情:“没想到你执念太甚,加之我的针法不当,竟成了这副模样。”
“诓言,诓言些什么?我就是赵王张敖,光天化日之下,你说的是什么荒谬的话!留侯张良呢,户牖侯陈平呢,他们都认识我,都可以证明!而且我的族叔祖北平侯张苍,正在朝中主持订正律历,他也清楚得很!”张敖当然是毫不相信,大声呵斥道。
“四五百年前的古人,我如何去征询得知?士彦,不管你方才做梦梦到了什么,现在你看到的才是真实的。你是张耳的第十七代子孙,安定郡朝那县的张轨,无论你去问谁都是这个结果。”皇甫方回联想刚才的种种是非,忽然理解了对方的所作所为,语气中充满了怜悯。
“古人?我不信!”张敖口气依然,但心中已经不坚定了。
“你方才冒犯使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不妨好好看看他的文书,事实如何就很清楚了。”皇甫方回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推着后者进了屋,指着桌面上使者带来的诏书,道:“你且看看下面署的是什么?”
半信半疑的张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这才紧张地翻阅那份诏书。虽然秦汉以来,小篆已经被隶书所替代,但家传诗书的他还是依稀可以辨认字形,文中签署的应该是“大晋泰始七年”的字样,诏书还加盖了玉玺。作为秦末名士,他自然熟谙秦代的官方文书,也临摹过李斯的《琅琊刻石》、《泰山刻石》等秦朝官方文诰,记得其中会以“始皇帝某某年”的称呼。如此看来,确实无疑。
“大晋,是新朝的国号吗?”张敖的声音,已经颤颤巍巍。他搜罗尽了脑中记忆,知道有魏豹的西魏王,有的赵歇的代王,但压根不知道有哪个人以衰微已久的“晋”为国号的。确凿无疑的证据摆在面前,这是个他闻所未闻的王朝,是个他不该存在的年代。
“是的。大晋受命,已有七年。”皇甫方回沉声回答道。
“那大汉朝呢?”张敖脚底一软,赶忙以手撑住桌子,以防倒下。
“汉朝前后享国四百余年,五十年前已经亡于曹氏的魏国。而我大晋皇帝,在七年前受魏帝禅让,成为中原之主。你说的张良、陈平那些人名,早已作古。”皇甫方回赶忙抢上前一步,边扶住边解释道。
“不,不,怎么可能?”即便到此地步,张敖依然残存一丝侥幸。
“这是记载那些前汉时期古人的《汉书》,君一读便知。前贤虽然早已埋没土中,但他们的故事不会跟着消逝。千秋声名,万古功业,都在那简短的青史记载之中。可惜后汉的记载尚未整理齐备,毕竟才过去五十年。”到了这个地步,皇甫方回也懒得多作解释,直接指着木架上厚厚排列的书籍道。除了医术,他们平时最爱涉猎的还有经史。
“取,取来我看!”张敖挥了挥手臂,两眼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