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内为“城”而外为“郭”,洛阳作为首都,里头的“城”自然是“宫城”。而外头的洛阳城,实际上应当称呼为“郭”的“城墙”,也建得十分坚实,不是寻常城市可比。该城大致延续着两汉以来的面积规模,南北九里,东西六里,只是略有微调而已。数百年后建立的北魏,就会因为洛阳两道城墙的面积依然过于狭小,而扩建了东西、南北长度各二十里的“外郭”,形成了“宫城-城-外郭”三重的都城新格局,防御面积扩张了近乎八倍,那就是极盛景象了。
当下的洛阳“郭”,姑且呼为“城墙”,并不直接临着洛水,其四面环绕的是人工开凿的护城河。其南侧从左到右,分别是津阳、宣阳、平昌、开阳四门,此处的城壕水因引入洛水的缘故,比其他三侧更加深阔。南门之南,则是夹在护城河和洛水之间的一片陆地,俗号为“中洲”。也就是说,跨过洛水浮桥只是渡过洛水,还要跨过护城河的桥才能抵达真正的洛阳城。
可即便在当下人口稀薄之时,城池的实际面积,也不仅仅是那小小一圈城郭之内。城墙之中,主要是一系列大小官衙、王侯府邸,夹杂着并不算多的居民区,拱卫着最核心的宫城。至于下级官吏和平民百姓,里闾社庙与酒肆市集,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官署,都散布在高墙之外的城郊地带。例如明堂和太学,就坐落于富有生活气息的城郊,正巧在众人眼前那片“中洲”之上。
所以这群西北边地来的“外乡人”,行走在近畿人口稠密的乡村里闾中,本就是很不习惯。现在走到距离浮桥不远处,迎面是如山如海的出城人潮,更加是寸步难行了。官道上往来的车马众多,想要如此一长串维持队形不散乱,已是太难。好在官府早有预案,向秀命令车队止步,让那些仍然还在东张西望的“贤良”们,集中过来待命。
“诸位,洛阳的风物如何呀?”向秀笑眯眯得作着开场白。
“城阙之壮,无如洛阳!”一名贤良率尔答曰。
“三都五州,贡篚万方!”另一人明显加了点私货。
“时逢圣主,唯天之祥!”第三个贤良则更加颂德。
申侑等三个管事的谒者,听得频频点头,暗暗把这丰富多彩、颇有水平的恭维之语记在心里,等着哪一天自己去用。他不由得发自肺腑得感叹,此辈果然是州郡推举的“贤良”,是当真有德有行、出口成章。反观一开始就与自己不睦的张轨等人,竟然跟个呆鹅似的一声不吭,看起来就不会有什么仕途。想到这,他不禁嗡嗡笑了起来。
“大家说的不错!当今天子仁爱万方、泽被草木,只要努力为朝廷效力,就一定能功成名就、名传青史。”虽然有点不悦,向秀还是保持着身为长辈的涵养,点头称许几声。他能理解这群年轻人的心态,后者本就大多是州郡的吏员,好不容易得到入朝选拔的机会,怎能不拼尽全力?
“是!”贤良们闻言止住了纷杂的高论,拱手聆听。
“不瞒诸位说,陛下派出使者到各州征召,考虑到还有宁州、幽州这样的偏僻遥远之地,因此定下铨选对策的时间,是五日之后。这段时间内,你们可以走访亲朋、尽情游览,以待召见。”向秀继续道。
“那请问散骑,我等住在何处?”有个贤良莽撞追问。
“朝廷自然有安排!”申侑咳嗽一声,既是维持纪律,也是提升下自身的存在感,指了指不远处的“中洲”上说:“眼下太学内空余房舍众多,如果没有亲友可供投宿的,一律于此处安置。”
“临近几个州的贤良,早已于太学之内住下,倘若能与那些同辈名士交流谈玄,不也是难得的机会?若有此情形的,便跟着申谒者他们一同去住下。”向秀补上一句,又颔首示意河边道:“然而恰逢‘洛禊’佳期,洛阳的缙绅士女无不风靡而至,要是来了这却没能参与盛会,岂不是更大的遗憾?我建议诸位还是顺路去看看,以增见闻。”
闻听此言,贤良们议论纷纷,各有选择。有些人本就是故乡州郡的豪右之家,在京城有私下的门路,这时候都着急要先去拜访,以谋求将来任命个好官职。大部分人则只是出身郡县小豪,家族势力还攀附不到朝廷中枢,可也不会安坐着等待分配,都摩拳擦掌得想要去河边试试运气,看能不能碰上个赏识自己的公卿将相。后者平日里都住在深宅大院,寻常人不得见到,这时却在露天饮酒赏乐,的确是难得的机会。
于是乎众人迅速分散开来,先是把将来行踪和临时住址登记在从吏那里,以便届时找寻。然后有的人告辞独自离去,有的人簇拥着申侑先去住处安置行李,转眼间散了个干干净净。没过多久,热闹的队伍就只剩下留在原地的向秀,以及哪也不想去的张轨等人了。
“我和一个故人之子有约,巳时初在浮桥之北碰面,现在还有半个时辰。士彦、原化不妨与我同行相见,一会同去河边坐坐。”抬头看看天色后,向秀转向二人,又压低声音叮嘱几句:“我有个故友,正担任主管选职的吏部郎,正巧也晚些去寻见,替你们谋个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