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投河了!”张轨依然站着好奇张望。
“嘿!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刘伶懒洋洋得哼了声,吟唱着《汉乐府》的歌谣,连斜视一眼都觉得浪费:“世上的人时刻都在生死,活着的并非多快活,死去的也落得个干净,有甚么值得注意的。士彦少年,仍需养气静心。”
“看样子还是个显官。”暂时听不进劝的张轨,头也不回得继续说道。他看见那群随从们奋不顾身得投入波涛之中,把那个扑水的官人给抬了出来,瞧后者双手耷拉着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救了。周围的豪贵们竞相上前,看样子都认得死者身份,抢着抚慰其家属。
“那是四牛皁轮车,上面有青油幢、朱丝绳络,一定是个王公。看车架不像个宗室,应该是在世的‘八公’之一。”冷眼旁观的阿胡,都比张轨更清楚当今的行情,稍微瞥了眼就不再关注。他只是出于好意给予解释,实际上和其主人一样,对谁生谁死并不关心。
“管他七公、八公、五十六公,生无益于人世,死无惠于社稷,有什么打紧。反正定在河边酒足饭饱,胜于那些战乱而死者百倍。士彦,安坐安坐!”刘伶皱着眉头,不耐烦得催促几句。
“哦。”张轨恋恋不舍得收回目光,却忽然又发现了什么。
“士彦!”刘伶有点不悦,拖长了语调。
“人群中有个异样的少年,好像找准了方向,正逆着人潮往这边走来。此人身高八尺,容止非常。”盯了坡下片刻后,张轨这才回过头来解释道。两世为人,他并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深山野人”,然而看到来者身躯伟岸、器宇轩昂,还是忍不住多瞧几眼。
“呵呵,那还真遇上了怪事了!洛阳左近何人不知,这块地界乃是我刘伶的专属。除了士彦你之外,已经月余无人踏足此坡了。”刘伶半信半疑得笑了几声,不为所动。等酒壶刚送到唇边,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来询问道:“你仔细看看,此人是何等模样?”
“眉若横蚕,须如细剑,硕而颀长,俊且白皙。穿着长衫曳地,腰间配着长剑,信步从容款款。”张轨听话得回过头去,先简要得回复了几句。继而他仔细斟酌了半天,又挤出个比喻来:“在人群之中高大醒目、丰神朗朗,昂昂然如野鹤之在鸡群。”
“难道是他?”闻听这个形容后,刘伶瞬间恢复了清醒,置下酒瓶一跃而起,看到那个少年已经快到坡下,相隔不远。他才稍稍打量了下容貌,就欢喜得抚掌大笑起来:“果然,果然!”
“你认得此人?”张轨诧异得问道。
“怎会不识得?他孰知我的习性,定是专程找来的。”刘伶站在原地不住得搓手,像个老小孩似的,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他卖了个关子,并不直说:“士彦你方才说,他在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嘿嘿,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其父亲的潇洒风流、飘逸绝伦,才会这么大惊小怪。”
“哦,其父是何人?”张轨被吊足了胃口,满脸好奇。
“自然是我的至交好友,谯郡嵇康,嵇叔夜。”刘伶兴奋得介绍道。他看到友人之子,那如同照着好友的模子雕刻的模样,忍不住回忆起曾经那段无拘无束的旷达岁月,那永生难忘的数年竹林之游。想到这他不禁吸了吸鼻子,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情之所至,眼眶都有些泛红。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嵇中散之子!”张轨恍然大悟。他一路上没少听皇甫方回、向秀等讲述本朝的轶事,尤为让时人痛惜不已的,就是名士嵇康的不幸罹难。长期只闻其名,现在得见其子,虽然目前仅仅是从容貌上判断,就可以想象其昔日之风采。
“刘伯父!”正在爬坡的少年,欢喜得打着招呼。
“延祖,你怎么来了?”刘伶稳住心神,装作淡然得问道。
“说来话长,山伯、向伯几番派人催促,非得把我从谯郡索来。伯父你也知道我的性情,只好来你这处清净地,暂作一避。”少年郎三两下跃上坡来,十分无奈地解释道。他就是嵇康与曹魏的长乐亭主(曹操孙女)所生的独子嵇绍,字延祖,其下还有一妹。
“这般凑巧!今天我这幕天醉酒之地,忽然来了两位俊逸少年来访,可不是人生难得的乐事吗?”刘伶摆出一副成熟的长者姿态,拍了拍嵇绍的肩膀开着玩笑,将其延入芳草座中。
“这位是?”嵇绍一边盘开腿坐下,一边打量着陌生的张轨,疑惑地请教道。他刚刚十八岁的年纪,比后者年长了两岁,兼之须鬓生得茂盛,身形又更加高大,看起来显得成熟不少。
“与君一样,都是不得不来洛阳的人。只不过君来自东南,我来自西北,本皆世间行人,今日殊途同归。”张轨先是客气得拱拱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