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40章 雕弓射鹿

也许是注意力仍在山火的原因,司马越最后那段饱含深意的话,没有引起张轨二人太多的联想。内府说大也不大,一行人疾步飞驰,很快赶到了“居易台”的底下,踩着木阶咚咚咚三两下蹿了上去。当他们倚着栏杆俯瞰时,所见的是四处弥漫的冲天黑烟。

原本自在休憩的鸟兽,在烟熏和热浪的冲击之下,纷纷踏上仓皇求生之路。急疯了的群兽狂奔乱突,狼与鹿为侣,獐和兔同行,此刻顾不上强者弱者,互相撕咬着夺路而逃。在火势面前,生灵们迸发出无限的勇气,乃至于连蹒跚小兽都发出尖锐的咆哮。然而即便跑得再快,苑中的空间毕竟有限,留给它们的残存地在急剧减少,呼吸也越来越困难。

群鸟惊飞,池鱼乱跳,它们的境况倒稍好一些。失去树巢的鸟类,阵阵成行得扑腾升空,去寻找新的栖息地。有些幼鸟尚无羽翼、嗷嗷待哺,被烈火无情得大口吞噬,其母哀嚎着游荡在天空,久久不肯离去。即便是威风凛凛的鹰隼,此刻也救不了它们的雏儿。位于北侧有个小型湖,不少莽撞的野兽直接冲下浅水,将本还属于旁观者的鱼群搅得跳波作舞。

急难之下,观景的三人心有戚戚得落座,沉默得瞧着垣外的生灵涂炭,即便那只是鸟兽而非人类。“居易台”贴着东北侧外壁而建,上半层是木质结构,下半层为坚硬夯土,足足有两丈之高,可以将方圆数里内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后人诗云,“伤心最是近高楼”,正是因为越能看到触目惊心的全景,才越会有无助的痛苦和酸楚。

半个时辰后,僮仆们就奉上了酒食并收拾好食案,除了留下两个人侍奉,其余人都赶赴垣上防御。司马越咳嗽一声,挤出笑容劝了劝酒,大家勉强喝了两巡下去。正当此时,第一波走投无路的野兽开始趋近内府,发出乱糟糟的哀鸣颤吼,不管不顾得径直冲来。

“上弦,搭箭!”就在高台的正前方,陇西王府的部曲家将,三十多岁、膂力惊人的董定神色镇定,一边大声传达着号令,一边挽起自己强达两石的角端弓,朝着正前方瞄准起来。他曾参与过与吴蜀的战争,见识过比这还壮观十倍的敌群冲锋,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各武士的督促下,僮仆们捧着分发下来的弓弩,犹豫却又整齐得行动起来。纵然他们在猎场之中习惯了作屠夫杀戮,然而看到眼前那的景象,很多人还是有些不忍心下手,毕竟眼前是成百上千的无辜生灵。但他们也明白,要是容那成批成批的野兽冲撞进来,会惹出更多的麻烦。

“咩!咩!”群兽之首,是十余只敏捷如飞的斑羚。

“杀!”董定话音刚落,就放出了自己的第一箭。

屏息凝气的守卫们,跟着放开了弓弦,箭雨嗖嗖而下。兽群已冲到不足三十步的距离,瞬间被扫倒了一大片,被芟夷斩伐、犹如草木。前方是血腥封杀,后面是野火燎原,幸存的山兽们别无他法,依然不管不顾得哀嚎涌上。稍微迟疑者,皆被后来的撞翻在地。

接下来的行动,就不需要任何指令了。群兽为求生而冲锋,守卫们不暇思索之下,开始自动续箭。初始的生疏和克制,马上被嗜血的快感所代替,等到射到数轮之后,所有人都不再犹豫,甚至享受起来。几个年轻僮仆,大声地喊着射倒的野兽数目,笑骂着互相竞争比赛。

“休抢我猎物!”某个僮仆怒喝一声,用胳膊撞了下同伴。

“谁让你射术不精?”同伴嘿嘿一笑,手间不停。

战乱之际,平日里憨厚朴实、朴实善良的耕地农夫,只要得拿起兵器多参与几次能强取豪夺、杀人有功的无情战争,就会变成杀气腾腾、好勇斗狠的沙场老兵。无论是秦末乱世,还是三国争霸,以及眼前的小场面,都是明显的例证。从他们逐渐狰狞的面孔中,张轨看到了许多。

初次冲来的这波群兽,没扛住一刻钟的功夫,就基本上土崩瓦解了。剩下的少数幸存者,在箭雨的威慑之下躲得远远的,只能选择绕开了土垣,朝其他方向四散逃命。见惯了腥风血雨的董定等骑士,并没有把这当一回事,纷纷停下手将目光投向远方,关注着火势的发展。

然而食髓知味、意犹未尽的僮仆们,才刚刚玩得手热,哪里停得下来。他们只得对幸存者隔老远乱射一通,或者就射正倒下哀鸣的将死之兽,以继续欢谑取乐。如刚才争执的两僮仆,就约定同射一只身躯倒地、四肢犹在挣扎的灰狼,谁能够先射中其眼睛,就赢了赌约。

“一会估计还会有野兽来,二位是否要试试?今朝是为游猎而来,休要忘却。”司马越勉强一笑,指了指上首的屏风处。在其下方的桌架上,摆着一张纹着红色祥云的黑身雕弓,斜倚靠三壶箭。

皇甫方回一声不吭,张轨则摇了摇头,司马越亦没有再追问,三人皆有些触景生情。侍候的僮仆捧着壶要来斟酒,他们却谁都没有喝下多少,恢复了沉默继续用餐。正动筷时,张轨随意得瞥了眼外头,却发现有了新动态。他猛然站起身,双手扶着栏杆,不觉逐渐握如铁钳。

幸存的群兽已经哄然而散、各寻生路,而有一只母鹿却单独留了下来,徘徊在弓箭射程附近连连哀鸣。再瞧其目光所紧盯着的地方,有只混杂于尸首血污中的小鹿,正横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其左肩胛、左后腿各中了一箭。应该是方才于同伴携裹之下冲锋,一并被扫倒的。

“是其母也!”司马越再度站起身来说道。

“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不知何时,皇甫方回也站到了张轨身旁,不断以手拍打栏杆,无奈且凄怆得念叨着这句诗。此情此景,让他联想到此。

这是王粲的《七哀诗》,是说东汉末年李傕、郭汜之乱时,诗人跟随长安的百姓逃难,看到一个贫饿的妇人把孩子丢到草中,婴儿哀嚎哭泣不止,妇人挥着涕泪离去,并说道“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无独有偶,当东汉还没有建立的时候,刘秀家族的军队在小长安之战中溃不成军、死伤惨重。当刘秀骑马逃命时遇上步行的姐姐和三个外甥女,想要邀其上马一同逃命,后者却说“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最终殒命。每一个王朝的兴起和结束,都伴随着类似的百姓苦难、生灵涂炭。

张轨咀嚼着这首诗,心中的感触尤甚几分。他前世的“张敖”曾经历过惨烈程度空前的秦末之乱,本厌倦了杀戮而准备享受身为“赵王”的后半生,没想却无端来到五百年后“大晋”,还见到了眼前这番情景。那陷于烈火中的苑囿,就仿佛是昔日动荡的中原大地,一旦战火席卷则谁都不能互相保全,无论强弱贫富、男女老幼,自保尚且来不及,更谈不上搭救,只顾尽己所能得咆哮着维护自身,什么道德和秩序都荡然无存。唯一剩下的,就是仅存无几的人类良知,以及与生俱来的舐犊天性,恰如眼前那只的母鹿。

“天地之无情,何至于斯也。”想到往事历历、今日种种,张轨不禁仰天长啸,心中的悲悯尽在其中。即便今世亦有秦末、汉末之祸,哪怕他再怎么厌恶杀戮,也绝不会只求自保、袖手旁观的。

“快,快别抢,我来杀它!”关注到那只母鹿动向的,当然不止是台上的三人,亦有垣上的僮仆。当母鹿下定决心,试探着靠近时,比赛杀伤数的俩僮仆之一,大声争执起来。他们年轻好胜,在短暂的杀戮后正觉得不过瘾,还没有悲天悯人的意识。

“住手!”张轨一声大喊,阻止住跃跃欲试的人群。

表情各异的守卫们,回过头来瞧着台上,很是诧异。不过他们都识得来者,知道这是主人所带过来的贵客,于是听话得止住动作。一片沉寂之中,母鹿探出几步,迟疑趋近。

“士彦?”司马越觉得没必要,试图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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