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62章 校场止戈

“知道了。”李弥站在门旁,闻言愣了一下,回答之前明显有个犹豫的过程。然而他还是不动声色,笑了笑拂手而去。看到这副反应,张轨的心中已经了然如明镜,明白自己算是猜中了。方才特意交代薛琛、郑律、卫仪等人,连夜去设圈套擒人,果然没白费功夫。

像李弥这等行事爽快、手段凌厉的人物,岂会真的要来征求他张轨的首肯,才会按部就班得动手救人?以昔日相处的经验可知,其在同溪乡中已暴露行踪,今夜必然兵贵神速前去劫人。好在也是因为这个因素,此辈对囚犯的情况缺乏侦查,等于是劲拳挥到了黑夜里,给予他从容抵御的机会。

而李弥之所以出现在这,目的无非是虚实两个。一方面是亲身前来做诱饵,稳住张轨使之不能从容布置,到时候那些县兵群龙无首,况且对受囚军士颇有同情,救人之事可以做到十拿九稳。另一方面只是凭着好意猜测,或许李弥也希望在囚徒被劫走之际,张轨能不在现场、躲开责任,事后大可以说是被贼人缠斗不得出门,免于上官追责。

号称是来协商的李弥,只是作声东击西的佯攻,实际上早就安排部众去抢先行动。他把事情规划得很好,却没料到不再单纯如昔的张轨,也给他来了个虚虚实实。张轨猜到肯定有几双眼睛在四周盯着自己,所以表面上是对同溪乡的事浑不在意,照常去薛琛家饮酒闲谈,其实借这个机会布置好了今夜的守御事宜,并派出亲信僮仆替自己督阵。接着张轨没有表露出异常,仍然照常归家,等候李弥的出场。这就等于安抚住双泉坞来客,使其放下心来依计划劫囚,反倒一头撞在他临时编织的罗网中。就像刚才二人的斗剑一样,双方谁在明谁在暗,和表面上看到的截然相反。

猜测得到印证后,张轨反倒变得浑身轻松、不慌不忙,对此次守御有着十足的信心。安心静坐着等候了一刻钟后,他估摸着暗中窥伺的李弥应该真走了,这才飞快地跃上快马,直接奔赴城东北方向而去。位于那里的校场,注定是今夜县中最灯火通明的所在。

前汉期间有考核武备的“都试”制度,郡县每年九月间举行,组织当地的适龄男子进行军事演习。自东汉取消该制度以来,位于城东北五里外的共县校场经常性空置,只是在汉末纷争中热闹了一阵,然后又重新归于沉寂。这次豪吏们大肆囚禁无辜军士及其家眷,受牵连的男女至少有三百人之多,狭小的牢狱根本收容不下。于是张轨干脆以此地作为囚所,亦让其能享受些许自由,负责监督的中曲曲长窦朗,也率部居此日夜“监督”。

等到张轨抵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士家及其家眷被临时转移走,此处留下的是个空荡荡的营地。趁着夜色潜行突袭的双泉坞豪杰们,刚开始还惊喜得以为是县兵疏于防范,乐颠颠得扑了进去,没想到竟撞了个空。屋内光亮就是讯号,埋伏在附近的五百名县兵,随即点燃火把呐喊着出现,擒住了外头留守的几个坞兵,反倒把入侵者给围堵在了里头。

按照事先的指示,县兵们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借助着地势鼓噪呐喊。校场四面是半人高的土墙,他们把弩箭架设于其上正好,一边以行动威慑一边作心理攻击。站在后面的人都手执双份火把,大声喝吼的同时竭力摇晃,在夜空里看似有漫山遍野的人在汇聚。坞豪们不知所措,又三五成群得分散在各个营房之内,恰似一盘水撒入一亩地中,根本凝聚不成力量。双方对峙了将近刻钟,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都到了这地步了,直接冲出去得了,还管那许多规矩!”性情峻急的邱善,按捺许久实在忍受不住,扯着嗓子咆哮道。他的身体本就如黑塔一般,在夜色中还发出诡异的反光亮色,颇为惹眼。

外号“姚老羌”的姚放,闻声点头,十分赞同。

“不行,临行前坞主百般叮嘱,这些县兵也都是士家军户,何况是在张郎的地界,尽量不要惹出人命来。”年纪稍长的白嘉,赶忙横身挡在诸人之前,省得同伴真得冲杀出去,搞得局面不可收拾。他向来沉默寡言、办事沉稳,参与管理坞中的大小事宜,是在场威望最高的人物。

“那要怎么样,坐着等死吗?”邱善气吼吼得反问道。

“不然。你们瞧县兵的行径,显然也是不想和我们厮杀搏命,之所以围堵定然另有所图。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等他们先忍不住提出条件,继而后发制人。”白嘉果然看得最为透彻,一眼就看穿了本质。

“是啊,烦请去非兄看在我等乡党之谊的份上,勿要与之为难。否则的话,惹得两边人有所伤亡,我可就真的是百死莫赎了。”千里迢迢从双泉坞搬救兵的彭袭,也顾虑到这一层,赔着笑脸恳求道。他的弟弟彭羡,他的很多朋友,都还在县兵队列中。

“哼!”邱善又是搓手又是蹬脚,转回屋中忿忿不平。

“邱黑塔,邱黑塔何在?”远处忽然传来声呐喊。

“邱善在此!”闻听这声呼喊,一肚子气无处发的邱善猛然扒到门面,朝着夜空大吼一声作为回敬。继而他瞬间想到了什么,从满脸急躁变成哈哈大笑,继续喝道:“张郎现在是门下督,果然是讲究排场,还要这么多人嘶吼助威?既然还肯认我等乡野之人,何不过来相见?”

“正意如此,只是怕你过于急切,斩了我的首级炫功呢。天朗气清,诸位可出来相见。”张轨慢悠悠得开着玩笑,声音由远及近。他果然是亲自来到校场中央,陪伴的唯有郑律、卫仪两个僮仆而已。周围的县兵早已经偃旗息鼓,举着火把寂静无声。

“善即便再怎么不知事礼,又岂会举刀向友?”瞧见对方走近,邱善忙不迭迎上前去,如其所言拍了拍未出鞘的腰下剑。短暂迟疑片刻后,其余人才跟着走出,众人相逢在空旷的校场中央。

“诸位远道劳苦!方才与李孟存相逢,他已经告知了来意。”张轨先是开门见山得客气一番,表示自己对此事全部了然。随后又说道:“你们能够挂念他人之苦厄,自己踏入到险境,不愧为古君子义烈之风也。孟子所云,‘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岂非此事之谓欤。”

“张郎也同意吗!”邱善听到这段十分欣喜。

“那还搞这阵势,吓我等一跳。”姚放也变得满脸欢欣。

倒是白嘉暗中摇摇头,他听明白这绝对是个先扬后抑。

“可是,国有法纪,事有道理。哪怕官府处置有误,也应当走恰当的程序去阻止,而不是随随便便暴力夺人。否则的话,诸位虽行侠义之事,却与强梁何异呢?我身为本地门督,自然是不能允准的。”如其所料,张轨还真的扭转了话头,搬出自己的那套道理。

“哦。”邱善、姚放闻言,顿感索然。

“我已经和李坞主商量妥当,他答应放弃这个冒险的计划。现在只要你们抛下兵刃,即可走出这处校场。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我会派人把这些兵器送回坞中。”张轨这时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在他看来,解除双泉坞豪杰的武装,是两不相害的最佳解决办法。

坞豪们闻言,互相打量一番,短时间内谁也没有说话。

随在身旁的郑律、卫仪二人,亦是互相张望一眼。他们明白,此事就算这么解决,张轨在这件事中也担着极大的风险。在这么多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后者不仅和同溪乡的杀人者称兄道弟,而且将之当场释放,不知道要惹来多少质疑。勾结盗匪的罪名,可不算轻。想到这层,郑律没忍住无礼拽了拽张轨衣袖,试图表达劝说之意,可对方毫无反应。

半晌过去,坞豪们依然是一片沉默。他们半信半疑,既觉得李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又觉得以张轨的诚恳和交情应该不假,怎么也拿不出主意。犹豫半天,白嘉轻轻咳嗽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剑柄,朝同伴们示意。他的意思很明显,干脆借此良机擒拿住张轨作为要挟,那些围堵的县兵们肯定不敢阻拦,他们就可以轻松逃出此地。刚才属他最为安静沉稳,现在也属他最为果决变诈,绝不拘泥于俗礼。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同伴们的心态同样做了个反转。

站得最近的姚放,缓缓摇头作否定状。

“张郎肯轻身前来,足见赤诚之心,不愿意让两边的弟兄横生冲突。既然如此,我等焉有不信之理?善之佩剑在此,望君替我好好寄存。”刚才还欲拼杀搏斗的邱善,对这种提议完全不屑一顾。他还生怕其余人不肯同意,于是乎直接解下佩剑,郑重交予了张轨。像他这类人,对于冒犯、轻辱自己者则好勇斗狠,对于尊重、信赖自己者则捐身赠命,真是单纯爽朗的莽丈夫。

有人带头后,四周尽是“叮叮当当”之声。其余坞人看到勇武着称的邱善尚且如此,都没有继续对抗的想法,将武器投了一地。白嘉环顾左右、长叹口气,也只好随大流了。

其实此刻的张轨,又何尝不是在心中长吁一口气。他之所以这么诳欺,为的就是对方夺取武器以避免后续冲突,现在尽可以高枕无忧了。他不无感激得望向了邱善,深谢对方的无限信任,也开始思忖着还有什么好办法,能说服上官释放那些士家及家眷。

“若非如此形势,你我同执刀剑,在这校场一对一作生死搏杀,胜负还犹未可知。”纵然放下了武器,邱善依然心有不甘得指了指在外头围堵的县兵,带着一股子狂傲之气半开玩笑得说道。愿意妥协是一回事,好胜心强却是另一回事,他把二者分得很开。

“或许如你所言。但是仍然在希望此生之内,我和汝辈没必要去争这种胜负。济世的方式或有区别,可终究是殊途同归。”陷入思考的张轨,闻言微微一笑,拍了拍邱黑塔的肩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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