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安敢无礼!”擒人的壮士,狠搧其面。
“这位贵人,我等都是官宦人家,岂能如此对待啊?我家究竟有何事冒犯于你,可否先行告知?”瞧见疼爱的小儿子受难,李鲂顾不得疼痛爬起身来,摊着手苦苦哀求道。在他们两个受辱的时候,吸引了许多好奇的路人,躲在远处悄悄指点观望,那些武士也并不驱逐。
“你的好儿子,曾在此羞辱我的门客。”贵人轻挥手道。
“啊?”李鲂回顾次子,不安得道:“怎会如此?”
李申捂着腮帮子,紧张得陷入了追忆。作为当地的土霸王,他平生最擅长的就是横行乡里、欺男霸女,实际上来说三两天就会找个乐子,羞辱路人百姓更是如同家常便饭。可是他一时之间,根本想不到究竟是哪件事情没做好,乃至于招惹了这样一个凶狠的家伙来报复。他的老父亲李鲂,自然知道小儿子的素来轻薄无行,可都惯着没有管束,没想到今日遭此奇祸,忍不住长吁短叹。
“县吏世家,果然是贵人多忘事。”等了半晌,那人又笑着道。
“敢问尊驾是?”又过了片刻,李申实在是没办法,斗胆问道。
“好教你知道,我家主人乃是陇西王世子、骑都尉、东宫侍读,本朝宗室、单名讳越。”壮士虚抬右手,朝着二人介绍道。至于他,当然是陇西王府的家将董定,一贯充当司马越的卫队长。此番他们得到高涤传讯后,匆忙从洛阳赶来,中途几乎没有耽搁。
“世子!”李鲂惊,李申惧,连忙赔礼。
“可曾知道我的名讳?”司马越很在意自己的名声。
“知道,知道!”李鲂头如捣蒜,急速思考对策。
“我的门客邓锋,担任世子庶子之职。被你这竖子无故缉拿,可曾记得?”瞧对方这副德行,估计再过半天也想不起来,于是司马越直接提醒道。按照晋国制度,藩王的臣属有左右常侍、侍郎、典书等一整套班底,其中“世子庶子”是类比于东宫臣属“太子庶子”,是藩王世子的亲信。
“邓锋?闻所未闻。”李申蹙眉想了半天,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方却冷笑着不说话,于是他又吓得费力思索了半天,这才想起来当初同溪乡的啬夫曾告诉自己,教书的老妪曾得到陇西王世子的书信,那时候还压根没当回事。此刻想起来,不禁发出“啊”、“啊”的惊叫。
“二郎君可算记得了?”司马越朝前探身道。
“是!可是世子,其子是个逃亡军户!”李申满腹委屈。
“哦,你是说我窝藏逃犯?”司马越顿时来了兴致,笑容可掬。
“不,不是!”李申慌张得摆摆手,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犬子无知,污蔑良善!”李鲂不愧是个人精,跪地哀求。
“二位,可不要勉强啊!尽管拿着真凭实据,去有司状告于我。本朝执法,向来公正严明,断不会偏袒于权贵。”司马越浑不在意得拂了拂手,假意退让道。其实他这个无法无天的人,哪里会怕。
“世子明鉴,是我儿大胆包天,误信了别人的谗言,导致良善之人无辜受囚。恳请宽恕!”事已至此,李鲂区区一个县域土豪,哪里还敢与宗室权贵争锋,话音未落就自承罪状。说罢他拉着不知所措的李申,朝着司马越连连叩首,以表恭顺之意。
“那,是陷害喽?”司马越故作无奈状。
“是,是陷害!”李鲂丝毫不敢争执反抗。
“既然如此,那惩罚是必不可少的。”司马越叹了口气。
“可是世子!小人不敢欺瞒,我们的田宅土地,其实有很多都是替中山王打理的。你看?”李鲂实在承受不住这种令人窒息的压力,犹豫再三还是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所提及的这位中山王司马睦,素来以品行轻佻闻名于世,大肆圈占田土人口,几乎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中山王?”司马越故作惊讶,沉吟不语。
“是,论辈分是你的叔父!”李鲂忽得获救感,谄笑答道。
“嘿嘿嘿!”瞧见此状,司马越又发冷笑。
“世子何意?”李鲂发觉不对,浑身战栗。
“鲂鱼赪尾,王室如毁。李鲂啊李鲂,你可真是有本事,还敢拿中山王来压我?像他这种生活糜烂、贪吝愚钝之人,若是没有宗室的身份,算是个什么东西?”司马越忽然站起身来,怒声呵斥道:“再者说了,他蓄养尔等丑类,也不过是如家养奴仆般罢了!你还真以为自己几斤几两,还能算我司马家门下的一员了?我就算杀了你,看他又能如何!”
“世子,饶命啊!”李鲂哀嚎一声,扑倒在地。
追悔无极的李申,傻楞在老父身旁,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行了!我今日看在张士彦在本县为官的份上,饶恕其余家人,单单惩罚你俩。放心,我还不打算杀你们。”立威之势已成,司马越重新坐回了胡凳,朝手下人挥了挥手。他瞧见四周的百姓已然很多,远远围观而窃窃私语,如此足可以世人知道,谁也不要胆敢冒犯他陇西王府。
李鲂和李申,心中长吁一口气,性命算是保住了。
“袒身,趴下!”董定分别推了二人一把,下令道。
“将,将军!”李鲂还是珍惜自己的老脸,不肯行动。
武士们根本不客气,干脆一拥而上,帮着二李动手。他们迅速撕扯剥掉后者的上衣,又将其推翻在地,将脖子上的绳索加以牢牢固定,呵斥其以四肢爬行。有人在前牵着,有人在后驱赶,仿佛真的是牧养牛羊一般。至于那些家奴,倒还懒得套索剥衣,只是让在后面匍匐跟着。
“唉,唉!”李鲂老泪纵横,羞愤欲死得手掩老面。
刚才经历过一场的李申,倒比老父看开许多,任所施为。
“将其驱赶着绕城三圈,然后带到县廨来见我。并通知城中的所有官吏,一个时辰之后去集会议事。”司马越慢悠悠得站起身,负手对手下们指示道。“半城李”父子丢人的样子,他才没工夫去一路观摩,只不过是小池塘的鱼虾罢了,不值一哂。
“是!”董定领命而行。
接下来出现的场景,会是共县乃至汲郡百姓,绘声绘色传扬数代人的奇特故事。一贯横行霸道的“半城李”,竟然袒露上身、四肢爬行,被人牵引着如牛马般整整走了近一个时辰。尽管没有人敢于上前细看,然而躲在窗边门后的人们,依然看得津津有味、无限欢娱。
当然对于李氏父子来说,他们还是能感受到人们无声的嘲笑,这是生不如死的心理折磨和精神羞辱。他们不敢想象直接报复,却咬牙切齿得想要发泄怨气,在如人生般漫长的绕城过程中,几乎同时将心中怨恨转嫁于方才司马越提及的一个人——张轨。
无论如何,积攒了数十年的“半城李”之虎威,顷刻间瓦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