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68章 泾水渭河

“我说的是真心话。既然作为本县的门下督,察知境内民生有艰难之处,我还是想要尽职尽责,去做好分内之事的。否则这么摆摆手回京,在下实在良心不安。”看到其笑容,张轨神色肃然,纠正道正式。除了这个主因外,还有一层理由他是说不出口的。倘若恳请司马越帮忙调离升迁这个是非之地,那么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味了,不再是平等论交,而成了人身依附,他不愿如此。故而就算处境不利,他依然要硬扛下去。

“我还以为,真实的县吏生活会让你变得成熟一下,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单纯质朴。”面对这个答案,司马越表现的不仅仅是惊奇,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他重重摇头道:“你要知道,不管你在这深渊般的井底做了什么,皇帝、百官都是完全看不见的。就算你救活了上千百姓,抑或是开垦了多少良田,那也是为县官、郡守的政绩簿上添一笔彩,朝中压根不会知道你的辛苦付出,你仍然是一辈子当默默无闻的县吏。”

“可是!”张轨不认可这种功利的想法。

“你先听我说完。”司马越摆了摆手,他实在不忍心看着这难得的人才深陷于此,苦口婆心得劝道:“你难道以为这些县吏,都是天生这么趋炎附势、色厉内荏吗?不,这是因为他们出身不好,没有生长在权贵豪强之家,只能屈抑沉沦在县中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之久,重复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任何人都会失去最初的单纯理想。他们有的干脆浑噩自弃,有的反而盘剥百姓,而更多的则是学会了媚骨屈膝,哪怕为了一丝机会也可以放弃尊严。”

“我明白。”张轨沉默了刹那,点点头道。

“你可知道当下吏员的迁调规定?”司马越忽然问道。

“不知。”张轨确实不了解,他对这个完全没兴趣。

“三年,或者五年!只要满了这个年限,从理论上来说优秀的县吏可以推选到郡中,而优秀的郡吏可以推选到州里,这规矩是不是制定得很有道理?”司马越说得痛快利落,嘿嘿冷笑几声道:“可是对于寻常人来说,这就是不可逾越的银河!哪怕做满了数倍的年限,是当地的佼佼者,可倘若没有任何亲友和家族支持的话,是绝对无法迁调的。”

“我好像有所耳闻。”张轨联想到薛琛和秦璧。

“不妨告诉你,如今那些高门豪族最喜欢的,就是让子弟到郡中、县中历练。年年迁调,频繁拔擢,根本就不顾忌所谓的三五年,压根就不管什么年纪大小。既赚得了亲历事务良好名声,又完全不必去干实事,等着有序升入中枢而已。不信你去瞧瞧那群八公掾属、光禄郎中,全都是弱冠之年就身在天子近侧,那才是真正的明日公卿!早在其出生时就注定了。”司马越越说越是激动。即便他作为本朝宗室,依然看不惯这种“王侯将相论血统”的作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张轨轻轻念叨着这句五百年前的名言。

“任何规矩,皆是为了限制常人而已;所有底线,都可以为了权贵而打破。毫不客气地说,我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司马越做着总结,语重心长得再次劝道:“士彦,早日脱离这个望不见底的深渊吧,不要安于做长期的井底之蛙!人的境界是随环境而变的,要是待得时间久了,你还有心气跳出这个囚笼吗?我有这个能力,也可以助你!”

“唉!”张轨长叹口气,他知道对方说得的确是事实。

司马越并没有继续劝说,而是用他那深邃的眼睛紧紧盯着张轨,期待后者能说出他想听到的那句恳求。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对方能够表露出一点求情的意思,就帮着其立即回京做官,再不用管这琐碎且无益的县中万千杂事。在他多年来搜罗的各式人才中,称得上是文武兼备、济济一堂,可还真没有像张轨这般令他印象深刻的。这是一块荆山璞玉、合浦明珠,他想要收入囊中。

这番礼贤下士、诚恳万分的姿态,如若是一般人的话早就感动得立即答应、士为知己者死死了,然而张轨依然没有任何表示,哪怕是神态的波动都没有。司马越却也并不着急,微笑着低哼着小曲,作惬意悠闲状,他对最终的结果充满信心。孰料等了半晌,他还是失望了。

“感谢你的好意。”张轨展颜一笑,含义不言而喻。

司马越绷直了身子,逐渐淡化了笑容。

“我依然想在任上做点实事再走,就算只是徒劳。”张轨话中尽力给自己留了余地,这话说得言不由衷。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大晋底层吏治糜烂的情况他是感触颇深的,也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很有可能失败,即便侥幸也持续不了多久。最关键的依然是那点,他不想屈服于人,仅为了自己的所谓仕途。

“那我只能祝你好运了。”司马越已然面无表情。

“仍有件事,想咨询世子的意见。”即便察觉到对方口气里的冷漠,张轨仍然硬着头皮,把那群士家受到冤屈的事情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得说了出来,试探着询问可否出手援救。和刚才的立场不同,如若为的是民生福祉,他还是愿意低头恳求的。

按照张轨的想法,这件事是有很大希望的。因为一直以来,司马越的形象就是不遵法纪、招纳逃亡,他已经亲眼目睹其两次搭救军户,必定有同情之心。而从实现能力来说,其正有惩治李氏父子的余威,只要此人提出任何要求来,县中都必然会满足。然而同样地,他也意想不到得收获了失望。

“我帮不了!” 司马越坚决摇头,脸上挂着怪异的笑。

“为何?”张轨顾不上礼貌,诧异追问道。

“因为对我无益!”司马越给出的答案很简单,也很实际:“你、邓锋,还有那些逃亡的军士,都是我所器重的人物,我自然愿意施以援手。至于那么多平凡的军士,他们自己都没有勇气反抗官吏,又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呢?再说天下之大,遍地都是不平事,我根本管不过来。”

张轨闻言,怅然若失,他的确是太缺乏思考了,竟然提出这么一个单纯幼稚的建议。司马越的确肯犯法救人,为的却是搜罗四方奇士、天下精壮,以扩充其麾下的私人力量。要后者直接插手县中政务,无偿慈善一般得解救囚犯,为的就是让那些军士回家安居乐业吗?他和司马越的确都关心士家的情况,目的却是泾渭分明、截然不同的。

双方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只有沉默。张轨还想说些什么相劝,可是想来想去,他有什么可以打动对方的呢?他不可能允许军户逃亡去后者府中充当部曲,而他和囚军们所能拿出来的,唯有单薄无比的口头感谢而已。对于事事讲求实际的司马越来说,这远远不足够。

“士彦,言尽于此,君其勉之。”司马越轻叹着站起身,缓缓走到门边又倏然回首,仿佛看着远古来的老迂腐一样,既是惋惜又是感慨:“期望有朝一日,还能洛下相逢!”

“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张轨收起余思,郑重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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