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此论精准,张轨不能否认。
“好,那就好办了。现在你主持的清田行动,已经取得了不少的成果,赚够了仁爱的名声,是时候收场了。你我各退一步,你的清田到此为止,我会让人为你立碑颂德,留个青史之名。”蒋玄非常满意,毫不掩饰得许诺道。在他的心目中,做什么都不必顾忌。
“名誉”都可以交易赎买,张轨闻言哑然失笑。
“如何?”等了片刻无果,蒋玄疾言催促道。
“请主簿谅解,我不能这么做!”张轨闭目摇头。
“啊!”蒋玄语调拉得老长,一脸落寞。
长达一刻钟的沉默。
“张士彦,难道你就真觉得,世上唯独你是正人君子,并仗此蛮不讲理吗?”憋了许久的蒋玄,对晚辈百般忍耐客气后,终于是彻底爆发了,挥舞着拳头道:“我们为朝廷付出的时间和心力,是你的十倍二十倍还多,干得比你更累更苦,试问有谁会抱怨一声?没有!为何你就不肯和其他人一样,接受现实好好从事吏职,按部就班得过好当下呢?”
“主簿错了,我不是这么想的,诸位的劳苦和无奈,我也都能理解。”张轨摇摇头,断然反对道:“可是即便我能理解,却依然对现状不赞同、不支持、不认可!无论朝政、吏治、民生,本都不应该如此糜烂,总要有人去澄清它。纵然我只是个位卑品下的微末小吏,却时刻未敢忘记忧国,绝不愿意就这么视若未见、得过且过。”
“好,好嘛,你当你是何人?”蒋玄嗤鼻讥讽道。
“初心未死的凡人罢了。”张轨别过头去,望着天空。
一切问题都谈尽,两个人再没有话可以说了。他们扶着栏杆,各自盯着风景出神思索,谁都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道不同,又何须多言呢?半个时辰的沉默之后,侍从赶着来通报,后厨已经置办好膳食。然而无论是主人还是宾客,都没兴致再互相演戏了。
“我想今日的家宴,或许没什么必要了。主簿,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选择,倘若一县尚且不能纠正弊政,那何况是九州百郡呢?这是我千里之行的开始,绝不会半途而废。”张轨首先开了口,表示要辞行。他希望对方能怀着起码的为政之德,至少不干扰自己的事业。
“君可食后再走。”蒋玄心不在焉得挽留道。
张轨自然再度辞行,蒋玄也懒得再客套了,双方敷衍几句道别。站在四层高楼之上的蒋玄,目送着客人缓缓离去,心中也做出了决定。他回过头去,命人唤来所有的亲信侍从。
“汝等现在各赴本县的要吏和望族之家,邀请他们来到此处,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务必尽快赶来!我现在一个个报名字,喊一个就来一个人应一声,立即出发、不得延误!”蒋玄振作了自身的颓态,环顾着年轻的侍从们,眼睛凛凛如虎。
“敢问主簿,所有的吗?”一个侍从惊讶问道。
“所有的!”蒋玄厉声说道。
“现在是用饭的晡时。”某个侍从低声呢喃。
“丈夫行事果决,岂敢贪恋饮食?你去了不妨告诉他们,要是未来的日子还想衣食无忧,要是这个年还想过得舒坦,就即刻赶过来见我!”蒋玄听到这句不长眼的话,立即怒骂道。
“是,是!”侍从骇得躬身如虾。
蒋玄略微控制住情绪,冷静思路。近段时间来,他很难保持一如既往的城府,总是把脾气爆发出来。思虑刹那后,他又喊过最亲近的一个侍从,说出个神秘的人名,吩咐让其半夜独自来见。
就在蒋玄紧锣密鼓,纠结县中要员议事的时候,张轨的心中也在迅速筹划。他知道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双方的冲突开始表面化,再没有回旋的余地,需要更加谨慎防备。所以在回到校场之后,张轨也马上召集了县兵的重要头目和下属的部分文吏,做出应对策略。
“俗语有云,除夕号为‘年关’,因为此日往往是约定清偿债务的时期,令人感觉如同过关一样艰难。现如今,我等背负着本县民生之重,也要奋勇闯过这个难关了。”开场的话很直接,张轨马上切入了正题,用探询的目光扫视在场众人。一人的力量有限,他必须依赖于后者。
“惟门督之命是从!”众人没怎么犹豫。
“现在,距离除夕夜还要十二日,昼夜都要保证有人清醒值守。将士们的精力有限,要看守好校场的文书,必须更大频次的轮岗休息,昼一班、夜一班。除夕夜值守的人,恐怕要与我在此过年了,诸君可有异议?”张轨满意地点点头,从容布置道。
“没有!”众人回答得也很干脆。
“薛书佐,拟定轮值名单。”张轨吩咐道。
“是!”薛琛抱拳领命。
“哪位曲长,愿意除夕夜率队值守?”张轨环顾左右又问道。对于中原人来说,那一天的意义非比寻常,要让人离开家人亲友来此度过,是件很不近人情的事。当然了,他心中早已有了定案,深知此人最值得信赖。可是事关人情,总还想听听其个人意见。
“嘿嘿嘿!”话音刚落,霍雄猛然发笑。
“霍雄,你笑个什么?”张轨瞬间乐了。
“禀门督,我理解他的意思。”范芦迈步上前,和霍雄笑着对视一眼,继而躬身请示道:“像这种事情,舍我辈其谁?若非门督的恩惠,我等或者受囚于牢狱,或者逃窜于山林,哪里会有阖家安稳过年的机会?除夕之夜,陪伴门督值守校场的这份荣耀,非我们得到不可!”
“哈哈哈哈!”在场诸人,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