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将军,你究竟需要我说多少遍?还把不把我这个主帅放在眼里?”何桢隐隐有了怒色,当着众人的面斥责道:“迅速进兵剿贼,是陛下给我亲口下达的命令,也是我等必须回报天子的实际行动,焉能反复犹豫?你要是还喋喋不休、扰乱军心,休怪我不留情面,执行军法了!”
“是!”路蕃憋着一肚子气,可只能选择认输。
“嘿嘿,监军休要怪罪,路将军他一贯是这个德行,谨小慎微、婆婆妈妈,在军中有‘路姥’的称呼。我等必然会严遵帅令,为国杀敌的!”李仁大笑着挤上前来,故意踩了老友一脚,将其遮挡到了身后。他即便是个不善言辞者,却也非常清楚,在魏晋之际的军队里,讲究的是忠心,而不是善战。
“哈哈哈!”将领们起哄玩闹,把严肃气氛给缓和下去。
“哼,罢了!”树立了官威之后,何桢才甩了甩袍袖,盯着沙盘道:“其实打败敌人并不难,难的是怎样彻底歼灭,防止其死灰复燃。既然是这种情况,趁着叛军仓促立足、无处可去,我们可以来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军攻击。对了,他们的人数还剩下多少?”
“据估不到五千人。”綦毋达回答道。
“监军容禀,那么我建议可以摊开大军,做一个巨大的环扇阵型。或者更形象地说,是个弯月的模样。用匈奴、乌桓骑兵配置两翼,充当两端的触角,向前伸展做包围之势。步兵则居中结厚阵,以稍慢的速度缓步推进,将叛军彻底困于河畔,便可一举击破。”游昼兴致勃勃地在沙盘上涂画,斜眼瞥着正不受待见的路蕃,刻意且骄傲地炫耀自己的“知兵”。
“嗯,是个好策略!”何桢欣然表示首肯。
“游从事真乃大才也!”郗隆伸手夸着属下。
“小将不才,愿意率领本部人马,兼领五部临时征召来的义军,充当攻击的月亮左翼角。借助天子的威风,一定不辱使命!”不仅是来自并州的将官们发声认可,綦毋达也听得频频点头,主动请缨道。
“綦毋校尉愿意去,我再放心不过了!”何桢呵呵笑道。
“如蒙监军不弃,小人愿意率领雁门郡的乌桓骑兵,加之以部分义军的帮忙,组建右翼角的攻击阵。”见此情形,雁门郡门下贼曹张笃也主动请命,想要同主帅缓和关系。这是支人数虽少却皆是精良的乌桓骑兵,当初就参与过击败叛军,战斗经验十分丰富。
“此地人才济济,你区区一个贼曹,焉能当得如此重任?仅有五百兵的雁门军,又何以引领攻势?”听见这声音,何桢的脸色登时变了,先是揶揄讥讽了一番,然后转而点将道:“匈奴北部都尉刘豹,忠良纯孝、勇武知兵,亲自率部来参与战斗。可以担起此责,统帅右翼。”
“能得到监军如此重托,下官夫复何言?定效全力!”刘豹威风凛凛地晃上前来,抱拳答道。作为刘刺史的“义子”,何监军的“义侄”,他已经疏通好各方面的关系,专程带了点人马来助阵。一方面他希望刘猛死掉,其侵吞五部的事情就不再有争议。另一方面他也希望积攒军功,得到朝廷的更高认可。
“至于你嘛,哼哼!”何桢再度转过头,对着张笃冷笑几声,下令道:“既然你们的太守牵嘉号称善战,汝等就充当右翼骑兵的前锋,游弋在最前方,去好好冲锋杀敌吧!可必须记住,你们只许进不许退,要是在战场上犹豫迁延,甚至冲乱己方阵型的话,便以临阵叛逃论处!这是军令,不得抗拒!”
“是!”呆滞刹那后,张笃只能硬着头皮,认命当炮灰。
众人怜悯地摇摇头,可没有谁敢于再触犯逆鳞,连路蕃都缄口不言,剩下的事情也很快议定了。整个军队阵型看起来就是“卅”字型,在中央阵的前方,由右军结成长方形步兵阵,左右两边则各配置一队州兵,这一万五千人归右军将军李仁统一协调。在中央阵的后方,则由骑兵为主的骁骑军压阵居中,左右两边依然是由州兵为辅助,一万五千人归骁骑将军路蕃统一指挥。至于更左、右的两翼,则是匈奴校尉綦毋达、北部都尉刘豹分别统辖,前者除本部外再增加匈奴左部、右部、中部的义从兵,后者管理北部、南部、杂胡义从兵和雁门郡兵,人数各自在七千左右。
这个配置较为合理,两员宿将李仁、路蕃均表示认同。右军是以步兵为主的精锐部队,稍稍挺前作为主攻力量。在实际伤亡率不高的冷兵器时代,用这种部队充当矛头突破敌军防御,是非常必要的手段,可以振奋己方士气、迅速击垮敌人,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而骁骑军放置在后,其大量骑兵可以便利地保护己方的后背,防止敌军的迂回包抄,虽然这次的可能性很小。两侧用骑兵居多的义从兵,在战斗初期隐匿在步兵大阵的侧后,在战斗激烈时从两翼奔袭攻击,可以包夹敌军的腹部软肋,并堵住后者的逃窜路线。至于战斗力不强的州兵,则是作为次要的攻击力量,追随主力冲杀即可。如此分配,非常适宜。
至于主帅何桢,以及他那庞大的“洛阳纨绔观光团”,则会居于军队中后方,由骁骑军的后营提供保护。这支由三百多膏粱子弟、近千名男女随从组成的大部队,辛苦来战场的唯一目的,便是“参与”。只要拿到这场胜利,他们的履历上就能记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今后的升迁打下基础。听到安排后,这些纨绔们十分满意、兴奋不已,欢快地交头接耳谈论着,期待着观看刺激厮杀。反正伤亡和他们丝毫无关,最大的战利品却是属于他们的。
这样的分配,却不是人人满意的。
“将军,难道我们跋涉数千里,就是为了保护这群绣花枕头吗?我们想要杀敌立功,而不是当仪仗队!”骁骑后校尉孙玖,扯着路蕃走到一旁,低声抱怨起来:“就算是非得派人去,用那些州兵也足够了!”
“监军坚持要调骁骑军保护自己。”路蕃也很无奈。
“反正真上了战场,我才不管他们!贼军本就数目不多,我军以泰山压顶之势攻击,有何保护的需要?要是打完这场仗,一颗首级的功绩都记不了,还有什么意义?将军,要是敌军开始败退,我一定会去追杀残敌。”骁骑后校左部督孟观,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格,毫无掩饰地大声说道。
“对,不管他们!”骁骑后校右部督李肇,帮腔说道。
这两位河北壮士,脾气相投、经历相仿,是长年同袍、似漆如胶的生死之交。他们同为禁军中的低阶军官“部督”或称“部司马”,各率领五百骑兵,搭档组成校尉孙玖所管辖的后营。孟观,字叔时,渤海郡东光县人,时年二十二岁。他身高八尺有余,长得魁梧如熊,指挥战斗时沉着冷静、意识敏锐,不仅是个闻名于乡里的勇士,还喜爱读经籍史书,是个文武通才。李肇,字季始,渤海郡南皮县人,时年二十岁。他身高七尺,作风勇敢且心思细腻,能够背负重甲而健步如飞,常常率部为主将充当奔袭先锋,号称军中飞燕。
“好了,汝等都是奉令而行的军人,难道就受不得这点寂寞吗?”年纪已渐高的路蕃,不是不能理解年轻后生们急于建功立业的心思,可他也只能严遵命令,稍加变通道:“反正到了战场之上,等到敌军真的溃败时,只要预留下足够的保护力量,任你们见机行事!记住,可别留下把柄,让监军记恨!”
“谢将军!”孙玖、孟观、李肇相视而笑,开心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