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军人在附和高呼,他们的热血被重新点燃了。
“好吧,既然你们有这份决心,我就不多作阻拦了。记住,救人要紧,尽量快地结束战斗,不要被纠缠到底。”面对这么多麾下勇士的主动请战,路蕃仍然是当机立断,拍了拍这几人的肩膀,大声鼓励道:“我等从戎之士,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请各位恕我今日不能陪同,但愿未来还有机会重逢!”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孟观、李肇等人,举着兵刃齐声高呼,声音在旷野之上久久回荡。他们很快拣选好了人手,遵循自愿的原则而不是原来的归属,组成了约四百人的骑兵队列,由他们五个各自率领一队。这群蹈海的勇士站在路旁,眼神之中充满了自信,渴望着即将到来的搏杀。
“刘都尉,你真的不去救你的义伯父了?”时值此刻,孟观仍然有兴致,高声对着躲在人群中的刘豹,挤眉弄眼地开着玩笑道。众所周知,后者是拜了并州刺史刘钦当义父,上次又谄媚地攀附何桢为伯父,费尽心机地百般讨好。孰曾想,到了这种关键时刻,就谁也不顾谁了。
刘豹自然是扭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这份尴尬也没有保持多久,路蕃、刘豹迅速分开了军队各自行动,从东西两侧远远地绕开战场,目标是远方的马邑。而剩下的四百骑兵,则如同五片密林般排列整齐,先是缓慢地催动坐骑,继而加快了速度,最后对着酣战的河畔开始纵马冲刺,队列演变为具有锥形矛头的三角阵。鹰隼在天盘旋,战士于地高歌,乌水就是易水,他们就是荆轲。
正在人群里来回碾压晋军步兵的敌骑,在小土丘附近循环走马、任意砍杀,对于这群赴死之徒,是根本没有防御准备的。毕竟按照计划,其他两部晋军也该被歼灭殆尽,孰曾想还会有这么多的漏网之鱼,且竟敢主动身犯死地。直到来者冲到跟前,少数敌军才猛然抬头,察觉到异常。
“杀!”四百红色戎装的骑士分散为五支利箭,冲入两万多黑裘敌军组成的汪洋大海之中,当真泛起了几点水花。借助着奔跑的蓄力,他们从松散的敌军阵线中呼啸而过,割倒了不少无备的敌军,响起了阵阵刀剑、肉体的碰撞之声,这个小型突袭很成功。
然而晋骑的优势,唯独在于这突然的冲刺一击,仅此而已。如果他们逐步陷入黑色泥淖之中,开始与如浪如潮的敌人进行缠斗,那么人数的劣势就会非常明显。因此按照出发时计划,张笃、綦毋伣邪、孙玖、孟观、李肇这五个军官,各自率领一拨人马搜寻目标,分别凝聚成矛头小队,在人海里快速穿梭,尽可能地保持住来去驰骋的突击性,绝不与敌人过度纠缠。此次任务很简单,那就是找到主帅何桢的踪迹,不让他受辱被俘,确保朝廷的颜面。至于其他的官员和战士,那就听天由命,能助几分是几分。
綦毋伣邪带领的队伍,位于居中的方向突进。他是个汉化非常深的匈奴人,祖孙三代都从戎参军,轮流为东汉、曹魏、大晋效力,他以勇武和忠诚成为赫赫有名的骁骑军的后营校尉,也素来以此荣耀为傲。今日的变故摧残了他的身心,同族同姓的綦毋达临阵背叛,不仅使得无数袍泽横死塞北,更让他感到羞耻万分,即便二人除了姓氏之外毫无关系。所以他现在想要拼尽所有,去维护自己的尊严和理想。
“当!”迎面勒马立着一个敌军头目,綦毋伣邪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挥舞着长刀向下劈砍,挺立得如同山岳般,足见蓄力之强。可他何曾想,这雷霆万钧的一砍,竟然被敌人横举着根枣木铁头殳给挡住了,且震得他虎口生疼。此战敌人多用长杆钝器,适用于其保身围捕的战术,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战刀又卷刃了,这是今日的第三把。在频年的战斗中,綦毋伣邪都会带尽量多的兵器备用,这次也不例外。就在这一瞬间,他左手果断放开缰绳,从马袋探出根五尺长的近战短矛,直接往敌人的胸口处刺去。后者正双手举殳招架,没想到还有这手,身体被贯穿了个血洞,带着短矛跌倒下马。
长槊早已折断弃用,战刀也只剩最后这把,綦毋伣邪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翻鞍下马,去拾取敌人的兵刃。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有个奇特的景象,遍地的尸体中有两个普通装扮的晋军,都是俯身趴伏在地的样子,可他们的胸口仍在剧烈起伏,很明显是在装死。
“喂,喂!”綦毋伣邪眉头一皱,感觉那两人的身影很是熟悉,尤其是其身着的漂亮官靴很是明显,于是乎走上前去推了几下。没想到那两人装得非常彻底,任凭他怎么推搡都保持俯卧趴伏不动,甚至还刻意下坠身体。看到这幕,令綦毋伣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就在这时,有几股的敌军注意到这边的骑兵队,开始聚集过来厮杀。其余人在周边护卫,綦毋伣邪连忙呼来两个人,帮着他硬是将其中一个装死者翻过身,果然如他所料,正是北征的主帅何桢。也不知道这厮是从哪里扒来这身沾满血迹的普通军装,披在身上以作掩饰,可其靴子和头饰却没有摘换,很容易辨认出来是个有身份者。而另外一个装死者见状,悄悄睁眼瞧了瞧动静,又赶忙闭上去继续装,那正是何桢的好儿子,挂着兵铠令史之职的何勖。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孰料何桢被发现后,吓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拼命挣扎着往儿子身上扑,竟然就地撒泼打滚起来:“我们只是并州乡下的农民,被大军抓来充当劳役的,绝对没有冒犯贵邦的意思,更不敢抵抗贵军!还望手下留情,能容我们活命!”
“何监军!”綦毋伣邪大声呼喊着,要搂抱对方起来。
“那是谁?我不是!”何桢像个泥鳅一样扭动,闭眼伏地。
“我们是来救你入塞的!”綦毋伣邪又是心急又是鄙夷。
“啊,什么?”何桢这才惊讶回过头,愕然无措。
“还真的是,骁骑军。”何勖也斗胆睁大眼,立刻认出来。
“是的!监军莫要惊慌,且容我禀报。”厮杀声越来越近,綦毋伣邪揪心地望了望不断稀少的属下,急忙简单安抚道:“骁骑、右军以及其他军队,都遭到匈奴人的埋伏,眼下幸存的残兵只有六千,已经分批次渡河了。我等奉路将军的令,特地前来护你南逃。”
“啊,全遭了埋伏?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听到这个消息,何桢先是骇得猛然抬头,继而无神地摇了摇脑袋嗟叹良久,他担心的自然不是己方的伤亡,而是自己怎样向皇帝交差。思前想后,他又往地上一趴,挥手赶人说道:“既然这样,汝等还来作甚?匈奴人计划地如此周详,四面都有埋伏,哪有那么容易逃出去?尔等自行去闯活路,别在这惹贼人注意,无端害了我们的性命!待敌军杀完人散去,我等自会想办法南归。”
“监军放心,我们会拼死护你出去!”綦毋伣邪频繁催促。
“不,这里安全得很!”何桢闭眼拒绝,把头往草地里一埋。
“快走,别引来贼兵!”何勖是父子同心,同样表态。
“躺在这只会被万马纵踏而死!”綦毋伣邪揪着对方吼道。
“别烦我!”何桢左右摇摆,口气强硬地提气趴伏。
“你们这穿金戴银、满身贵气的样子,贼人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就算是看不出来身份,他们在战斗结束后也会抢掠死人的东西,擒拿伤者活口去当奴隶,怎可能避过?”遇上这两个铁了心装死的统帅,綦毋伣邪真是费劲了口舌也没用,说了好半天也无济于事。
趋近的敌军越来越多了,这队晋军骑兵在沿途也折损不少,现在剩下的不到四十人,时间异常紧迫。綦毋伣邪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得多叫了几个人来帮忙,又是硬架着又是软哄着,甚至是用刀剑厉声逼迫,这才让何氏父子不得不站起身来,哭天喊地、随军行动。
当前的马匹不足,失去主人的惊马到处乱窜,乱军中难以捉住。綦毋伣邪别无他法,只能用一匹战死敌酋的马,以及一匹自己的坐骑,分别让二人乘坐。何桢吓得腿软,还是个骑兵弯腰当脚垫,众人才费力将其推上马鞍的。而綦毋则把捡来的刀剑给两个上官,自去拾取几把武器备身,顺便就近找个惊马骑乘。
没隔多久,綦毋伣邪就在十余步外的地方,牵住一匹无主的匈奴马,跨坐了上去。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一支较大的敌骑队在接近,人数有两、三百人之多,而且是迎面针对而来。他意识到了危险,这必然是自己一伙人在这缠斗太久,引来了敌将的注意,命人来剿除的。
“快走,我们来殿后!”綦毋伣邪嘶吼一声,回头吩咐。
其实哪里需要他的废话,何氏父子在刚才更早的时候,望见大批量敌军过来,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打马就走,对救命恩人懒得多看一眼。不仅如此,何桢还用身为监军的权势,吆喝着命令骑兵队随之离开,保护自身要紧。因此除了两个一直紧跟的骑手之外,其他所有人都不得不勒转马头,跟着主帅逃命去了。此时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要面对百倍的来敌。
“捐躯赴国难!”綦毋伣邪对着背影啐了一口,抓起短矛。
“视死忽如归!”两个同伴举着兵刃,齐声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