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124章 李翁怀德

宴会现场,陷入一片死寂的状态。方才还推杯问盏、谈天说地的匈奴人,此刻都屏息凝神地放下了酒食,眼神郑重地互相沉默打量着。他们很清楚,自家坚强而乐观的大单于,那位哪怕陷入绝境仍然能领导众人不懈征战的家伙,其心中最脆弱的部分已经砰然碎裂了。

心态一再悲喜交替的部分晋人,现在更是畏惧地低头,甚至吓得忘了求饶,噤若寒蝉。就在方才,他们还昧着良心争给空头许诺,试图骗取生路。倒是孟观等三个武夫,此刻个个悄悄捏着餐具、按着桌案,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以筷为矛、以桌为锤,作奋力拼死一搏。

上座的刘猛,久久没有说话,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可谁都知道,女儿横死的事情必定给他的心中重重一击,当场报复是正常人的举动。而其实他本人,也已经陷入极度狂躁之中,感受到边上的世界在晃动。左右两侧的皮帽怪人、刘训兜,以及很多亲近的人在低声进谏,可他的脑袋嗡嗡然什么也听不进。

直言犯忌的张轨,此刻也在喘息不定、忐忑张望,他未尝不知道眼前的风险巨大。只是与其明知道结局,在煎熬中等待着死亡到来,不如干脆来个痛快的,是生是死早做定论。而且他相信,以至今的举止言行来判断,刘猛是个能做大事的非常之人,其理性必会战胜感性,对其直言未必不是妙策。

“够了!”隔了许久,刘猛痛苦地闭上眼,对着左右呵斥道。

劝杀劝战的众人,停下了蜂鸣般的低语,迟疑地望向大单于。

张轨回望同伴们,终于放下心悄悄长舒一口气,手上尽是湿汗。

“我早就说过,和谈的事情是为了整个匈奴部落,而非是为了小女一人!难道你们仍然不相信,觉得我会为了这种事情,而贸然发动更大的战争报复吗?”刘猛挥着拳头,重重敲打在桌案上,砸出几点血丝来。他咬牙瞪着眼睛,浑身都在无知觉地颤抖,明显悲愤到了极点,却仍在强行克制。

“懦夫!”刘训兜很不满兄长的反应,起身欲走。

“坐下,别觉得我不敢杀你!”刘猛眯着眼睛,如卧虎吼。

几个忠于单于的头目,闻言带刀近前几步,作待命状。

刘训兜见状打了个寒颤,惊讶于兄长的翻脸,赶忙坐好。

“匈奴五部,元气早已折损地不如往日,加之许多人成了忠于大晋的士兵、农民,愿意追随而来者不过数万。要打旷日持久的战争,我们是持续不下去的,只会把剩下的子民耗尽。”刘猛仰天叹息一声,颓然挤出苦笑道:“我不希望你们诸位在今后失去亲人朋友,也感受如我这般的丧女之痛。”

“大单于!”呼延腾、李恪等人,齐声呼喊,同感悲凉。

匈奴单于刘猛的这般反应,让即便是心中最反感他的孟观、李肇、綦毋伣邪这三人,也不得不由衷佩服其克制力。按理来说,刘猛是大获全胜的一方,新得知女儿的惨死,此刻对俘虏们展开报复是毫无成本和顾忌的。可他偏偏能不滥用手中的权力,仍是全心为整个部族考虑,可谓奇人也。

“虽然家父曾延请名师,可我少年时读汉人书籍,常常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喜欢弓马衣服,根本无心学识。然而我记得很清楚,光武帝刘秀曾经有指着黄河水发誓,保证敌将朱鲔只要投降不予加害。后生,是这样的吗?”刘猛努力平抑着心态,缓缓问道。

“是的!”在一众复杂的眼神围观下,张轨平静地接下话头,并为此解释道:“昔日朱鲔曾向更始帝献谗言,使得刘秀的兄长刘演被诛杀,是有着深仇大恨的。后来刘秀独立出来自立为帝,朱鲔则替更始帝守卫洛阳,在前者久攻不下时,指着黄河许诺不计前嫌,只要后者投降依然能够当官封爵。”

不懂此事的匈奴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单于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在那个相对淳朴的年代,誓言、许诺还是非常神圣的,直到司马懿把洛水之誓当做狗屁,最终族灭了曹爽等人。而刘猛提及这件往事的目的,是在于说明他的心意,不受爱女惨死的消息所影响。

“诚然!既然我顶着刘姓这个姓氏,总要向他们学点该学的东西吧?曹操能接纳杀害爱子的张绣,刘邦能够将雍齿封侯,这都是大丈夫的所为。我固然很爱惜自己的女儿,却不能因此私怨引发大战,致使匈奴人不得安居。”刘猛点点头,在闭眼深呼吸后,睁眼许诺道:“我谋和的初衷,绝不改变!”

现场闻言一片喧哗低语,在座的人各怀心思。

“懦夫!”刘训兜仍然是极度不满,在心底暗骂。

“少年郎,你敢于和我直说这件事,我既是非常痛恨,也非常感激。如今我作为一个父亲的身份,希望你给我仔细说说,我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完这些后,刘猛的神态瞬间苍老了很多,满眼疲惫地追问道。他心里很清楚,晋人不会无缘无故害死女儿,一定发生了什么。

“承蒙大单于款待,如实陈述是我应该做的。”其实张轨的心中,也很同情这对承受太多苦难的父女。于是乎他走进上首,一语三叹地开始讲述在晋阳城中发生的事情,对于当时晋人各自的善恶表现,以及刘钦等贪官的过分举动,毫不讳言。在场诸人,听得时而扼腕叹息,时而捶桌怒骂。

叙述持续了半个时辰,所有人都听得入神,没有闲杂话。就连蒙头晕倒的王琛,在中途也抚摸着头部的伤口醒来,贼眉鼠眼地观察着四周,心有余悸地坐着,知道性命可保。过了许久,张轨终于停下话,静静地站在中央,昂头望向憔悴的刘猛,等待后者的发落。

“我明白了,多谢你的坦诚。作为单于,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之前的和平期盼我仍然渴望,只是要换一种方式取得了。具体如何,还待斟酌。”片刻后,刘猛先是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忽然转换了副凶煞的面容,起身厉声呵斥道:“但是,作为个人,我对尔等晋官的行径深恶痛绝!汝等既然和此辈为伍,难道就不觉得愧疚吗,有何面目在此享受款待佳肴?请恕我不能忍耐,今日的待客到此为止,尔等立即离开此间!”

张轨先是顿感错愕,继而是一脸释然。他刚才想得还是太好了,对方遇上这等痛心之事,怎么可能还维持着和善面孔呢?与其憋在心底怨恨,这般直接的情绪释放反倒是好事。可是他有点迟疑,望向那个戴着皮帽的怪人,有些事还想说却不敢说。若不是刘猛的这个举动,他说不定已经脱口而出了,可现在他忽然意识到潜在的风险,变得畏首畏尾起来。做人不能太清醒,说话不能太直接,尤其是身处敌营,不知道对方真正目的的时候。

贾遵、郗隆等人,其实听到这段话如蒙大赦,赶忙告罪急急忙忙奔出去了。其余人虽然还能尽了礼数,可也没停下脚步。倒是孟观还恋恋不舍,大战之余觉得饥肠辘辘,掰下一根硕大的烤羊腿,准备捧着回住处去啃。最后剩下的唯有张轨,他再三纠结之余,到底还是没问出口。

“大单于,既然你有心待客,那我还是主动请缨,为你了却这些琐事吧。否则如此生疏,不利于促成和谈。”堪称心腹的左部帅李恪,恰当地离席出来,向上首的刘猛请示道。如前所述,他是个匈奴人阵营之中的汉人,却深受信任而担当要职,因为从其父亲开始就是给刘猛之父去卑当司马,双方是真正的世交。自幼一起长大,他对于刘猛各种心思的琢磨,也是极其到位的。

“李郎能够去,正是我之所愿。这几日我要调整心情,不想再和这群晋人见面。你是汉人,去替我待客再合适不过了,有劳了。”刘猛挤出笑容,欣然许诺。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便是前部帅呼延腾和李恪,而也唯独他们会不欺辱俘虏。若不是后者主动请命,他此刻也会委派其中之一。

李恪快步趋出大帐,去追赶失魂落魄、面色复杂的晋人们,陪伴一路。作为押送者,他的热情明显有些过度,对贾遵等为首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停抚慰其情绪。甚至走到了临时搭建的住所内,他还着没有急着离开,吩咐手下去打水、修缮,陪坐着话些家常,可谓是体贴万分。

“有劳李部帅!唉,今日实在是没预料到,大单于会如此地慷慨大度。我等却没为他带来好消息,愧疚万分呐!”骤寒逢暖,贾遵不禁为对方雪中送炭的真诚所打动,逐渐打开了话匣子。思及艰难的未来,他试探着瞥了眼转移话题,想要打探些情报。

“其实只要相处下去,你们便会知道,他是个公允坦诚之人。可惜是方才的意外,搅乱了他的心神。”李恪摇了摇头,厌恶地打量了眼兀自沉默的张轨,然后继续道:“但请郎君们保持信心,重获自由是早晚的事。在塞北期间,如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便是。”

“李翁身上有长者之风,真是有德之人啊!”贾遵心中深深感动,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连称呼也变得亲昵起来。其他几个同伴,闻声也在不停地附和称许,如蜜蜂般嗡嗡表达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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