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是汉儿,怎会不善待诸位呢?嘿嘿,只要我李某人在这一天,绝对不会让你们有饥寒之忧。”李恪乐呵呵地颔首,左右张望无人,又低声暗示道:“不瞒你说,要不是匈奴人盯得太紧,未必不能让郎君们早日归国。当下现状,还望多多忍耐!”
“李翁如此诚意,若有平安归国的一天,我等定不相负!”虽然平日里受尽吹捧和谄媚,可深陷如此绝望的境地,贾遵顿时觉得分毫善意均为大恩。他激动地握着对方粗糙的手,使劲地摇晃了好几下,表达心中的感佩之情。郗隆、王琛之流,亦是围拢在边上不停说谢。
“我凭良心做事,不求回报!”李恪佯怒摆手,作不乐状。
“李翁!李翁!”贾遵摩挲着对方的手,感动得难以抑制。
“放我等安全回国,是单于刘猛亲口许诺的,轮不到其他人来居功。”在如此和谐美满的氛围中,一直袖手旁观的张轨,忽然就给众人迎头泼了冷水,就连语气都生硬至极。他非常看不惯,像李恪这种厚颜无耻的邀功行径,这明明不是此人的功劳。
“额。”笑容如花的李恪,霎时间变了脸。
“我等正商量大事,轮得到汝小辈插话吗?像李翁这种不忘故国的慷慨义士,岂是忘恩负义的叛徒刘猛可比?”根本不需要事主说话,贾遵率先发难,扭过头来重声呵斥道:“刚刚便是你出言无忌,差点害得大家一同身死漠北!难道你的心中不觉得惭愧吗?”
“无耻贼辈,安知李翁之忠义?”郗隆挥动袍袖,满脸不屑。
“似汝当千刀万剐,死不足惜!”王琛念起旧恶,厉声帮腔。
“咳咳!”孟观见状不妙,立刻挺身挡在了张轨身前。
“此事怨不得张士彦!”崔毖也急忙打着圆场。
见此反应,张轨苦笑着摇头,懒得多做辩解,他心知自己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刚才的局面,这些家伙谁都希望抓住那一根救命稻草,而不顾如此一来其他人必死无疑的下场,所以才会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可他不愿意囫囵着等死,宁愿来个痛快的结局,所以才壮着胆子说实话,所幸暂时赌对了。而对于现在,他更想做的是拆穿李恪的伪善面庞,刻意刺激其情绪使之露出破绽,搞清楚对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只可惜,身边无人懂得。
李恪的胸口在不断起伏,他也着实预料不到,竟然还有这么顽固的家伙,没有被自己的言行所打动。正当他忍不住想要多说点什么的时候,去负责打水的几个匈奴人进来了,并带来了些烹饪好的饮食,说私密话不再方便了。于是乎李恪借此调整好情绪,微笑着又寒暄嘱托了许多,然后敦促众人好好吃饱睡好,明日他会来继续探望。说罢,他又朝着贾遵悄悄递了个眼神,其中蕴含了无穷的深意,然后才告辞离开。
就在此时,张轨忽然凑近李恪跟前,用只有双方听得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刚学的话。更准确的说,只是一个词而已。他发现虽然李恪没有说话,可其明显震惊而惶恐地抖了抖,回头认认真真瞧了自己一眼,却不敢多言。在古怪的默契氛围中,他们迅速拉开了距离,各自得到了心中的答案。
“张士彦,我的确可以谅解你的很多行为。”在李恪离开之后,剩下的几个晋人围在一块,贾遵作为领袖开始了发言。首先是客套,继而是威胁:“可是在今后,我等都是生死与共的同船人,你切不可再生事端了!否则的话,无论归国与否,我们所有人都饶不得你!”
“要死自己死,别害我们!”王琛咬牙切齿地总结道。
“一切听贾郎君的!”郗隆坚决表态道。
“我倒是觉得,在汝等庸庸碌碌辈之中,张郎是唯一清醒的人。要想保住性命,还是多听听他的话为妥。”孟观蛮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把刚才带出宴会场的烤羊腿摆在地上,不停撕下几片大嚼起来。老搭档李肇、新朋友綦毋伣邪,无忧无虑地参与其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匹夫安知大事?”贾遵很是鄙夷对方的粗俗,不屑一顾。
孟观耸了耸肩,只管自己乐呵着补充能量。
“总之,这位李翁善良和蔼,且心向中原故国,是个可以信赖的人。其余的匈奴人,大多数蛮横不讲理,是指望不上的。我们要生存下去,仍需从他这里找到突破口,无论是高官厚禄还是锦衣玉食,尽可能地拉拢许诺。”贾遵深吸一口气,发表着自己的观点。
“像他这种高尚怀德之人,不一定能被物质所拉拢,还是需要从精神上去亲热。依我之见,可以从他身在中原的亲朋聊起,慢慢拉近距离。最好让他清楚,跟着匈奴人没有前途,唤醒他的思乡之情,说服他带我们一起逃归国。”郗隆作沉思状,煞有介事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也有道理!”贾遵深有感触,颔首叫好。
“诸君啊诸君,何必如此操心?”张轨实在是克制不住,一边嚼着羊肉一边叹息,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他李恪今日既然在如此境况之中,依然主动接近并示好,说明他的心中早就有了计较,想要帮助我们脱困。只是他的私心究竟是为什么,这么做是否真有利于我等,还尚未可知。”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说是要救我们,还利弊尚未可知?难道救命反倒是害人吗?你这般善恶不分的人,真是活该受罪。”贾遵狠狠地瞪了眼对方,实在是搞不懂后者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琛评价道。
“那要看他,以及他身后的帮手们,究竟在图谋什么。你们可别忘了,表现出最大善意的,其实反倒是刘猛。这姓李的作为其心腹,为什么私下居功,为什么偷偷搭话,甚至表现出对主人不忠不臣之心,他定有不可告人的一面。”张轨也无法理解,这群人怎么这么不开窍。
“多疑鼠辈!”贾遵已经不想再交流了。
看到同伴们这么听不进劝,张轨也兴致阑珊,不再参与了。他默默地吃着羊肉,为困境储存能量之余,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仍然是以静制动、摸清底细为主。匈奴人此次虽然大胜,单于刘猛的声望如日中天,可底下却仍然是暗流涌动,似乎没有人能够静心享受胜利,各自有各自的打算。
最让人感到警惕的,是李恪私底下表现出来的两面派,这让人匪夷所思。张轨可不会相信此人“心怀故国”的鬼话,因为倘若当真如此的话,其不会追随叛出塞外,坐享左部帅的高位。理应是有更大更好的诱惑摆在眼前,才会让这个如毒蛇般巧言令色的贪利者,壮着胆子回头反噬豢养他的主人。
可既然以李恪在匈奴人中的地位,还有谁能拿出更大的筹码打动他呢?这不会是刘训兜,更不会是其他部帅,而理应是个实力起码不亚于刘猛的人。可是放眼身边,谁会是这个真正的执棋者呢?想到这里,张轨不禁乐得笑了笑,抹了抹满嘴的油腻,思及方才的谈话。他已有初步推测,只是仍需要更多的印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