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125章 没鹿奇客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整个匈奴大营安然无事。俘虏们受到李恪的优待,偶尔也有呼延腾、綦毋达前来探视,过得倒还算太平。只是大单于刘猛,不知处于什么原因,再没有接触过任何晋人。就在这片令人舒适又忐忑的宁静之中,水面忽然又有了涟漪。

时值黄昏,许多文武官员聚拢在贾遵的帐内,在进行当日的情况讨论。在任何地方,权力都不会出现真空,哪怕是没什么自由的俘虏之中。在这段时间里,家族最盛的贾遵取代了本就有名无实的监军何桢,成为是众人当仁不让的精神领袖,主持着大家的日常行动。

有的人讲述探听到的匈奴人动向,有的人陈述从南边传来的流言,总之是真真假假、混淆不清。贾遵就坐在上首,时而微微地点点头,时而和左右讨论几句,时而大声地发表意见或命令。要不是失去自由,他现在的地位远远超于以往,简直像个土皇帝。

就连张轨也在现场,高涤、魏准、万俟诚等同伴亦在,依然是和几个军官一块,躲在角落里自行讨论。虽然他们不满意贾遵的很多行为,可既然大家都身处困境,总还是抱团取暖的好。把这里当做聚会厅多听听看看,筛选掉一些明显错误的流言,也会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早间我借着攀谈的机会,接近了单于大帐,发现那附近正在搭建青庐。”万俟诚环抱着双手摇晃着身子,抽了抽鼻头说道。因为他是匈奴人,而且出自于最核心的左部,和匈奴叛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有不少熟人。因此,他不仅和守卫们逐渐熟络,而且有很大的行动自由。

“青庐?”张轨感到疑惑,真不懂这个名词。

“就是成婚之所。”魏准点点头,帮着解释道。

“为什么要在棚庐成婚?”张轨摊手表示不理解。

“郎君身在西北,或许风俗有所不同。河北、京洛一带已经有习俗很久了,说起来也是从匈奴、鲜卑等族传来的,现在家家户户皆用。我的家乡,也有此风。”高涤说道。

“倒还真是新奇。”张轨闻言摇头,不知该如何评说。

南朝梁代江德藻的《聘北道记》记载:“北方婚礼必用青布幔为屋,谓之青庐。于此交拜,迎新妇。夫家百余人挟车俱呼曰:‘新妇子’催出来”。唐代段成式的《西阳杂俎》记载:“北朝婚礼,青布幔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于此交拜迎妇。今士大夫家昏礼露施帐,谓之入帐。新妇乘鞍,悉北朝余风也”。其实早在东汉年代,“青庐”婚俗已经从北方长城沿线逐渐向南流行,最终成为中原大地通用的风俗。例如《世说新语》记载,曹操、袁绍去劫持青庐成婚的新娘子。又如《孔雀东南飞》云,“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

汉胡习俗,从来融合不断。赵武灵王学习胡人的裤子,促成“胡服骑射”。汉末“胡床”、“胡凳”逐渐普及,取代中华的“席地而坐”。从丝绸之路而来的葡萄、石榴、黄瓜,成为汉民族所喜爱的食物。西域融合来的圆领袍衣,也将顶替“右衽”的秦汉服饰。就连后世成为主流的佛教,亦是外来物种。持续借鉴外来文化并创新,是延续民族生命力的保障,也是自信的一种方式,无可厚非。“青庐”也是其中之一,自从王莽之乱致使海内凋零,从东汉光武帝开始内迁诸北方胡族入塞,居住在长城沿线各郡保护边疆,其习俗也随之传入中原。那些汉化的游牧民,没有忘记祖先的习俗,在房屋之内搭建青色的帐篷,作为婚礼之所。这个新奇而有趣的方式,很快被北方的汉人所接受,掀起了一股“猎奇求新”之风,至魏晋已是非常普及。其实就和后世的西方节日、食物、酒饮类似,人们总是尝试新鲜洋气的舶来品,中外皆然。

“既然是在单于大帐附近,那么肯定是某个匈奴贵人要成婚。观这些人的年纪均为不小,要举行如此盛大隆重的婚事,那么。”张轨没理会那么多,就着这条思路推测道。他没有对亲党们隐藏自己的想法,一切已得的线索消息均已探讨过,所以不用顾忌。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单于之子、中部帅刘副仑。”万俟诚顺着这番话,神秘地笑着,所见略同:“照这般推测的话,之前的猜想恐怕是真的。自古以来,联姻都是最有效的联盟手段,眼前的事就是明证。也唯有他的地位,才能有说服力。”

旁边几人默默点头,均赞同这个说法。

“的确是刘副仑要成婚。”一个外人忽然挪了挪身子,挤进来说话:“我这段时间,常常陪伴其弹琴聊曲,期间也听到些闲话。他和那个年轻的女子,即将成婚。只是每次问及那女子是谁家之女,他都笑而不谈。”

张轨等人警惕地抬头,却发现来人竟是王琛。这个在宴会上丧胆丢人的家伙,已经失去了贾遵的欢心,被后者从核心圈子里排挤出来,沦落到边角地带。近来他忍受着无人搭理的寂寞,偶然所以听见几人的聊天,忍不住过来凑话。看其畏畏缩缩的模样,与之前的趾高气昂天差地别,倒是让人可怜。

“你们说,按照中原的习惯,太子成婚理应大赦天下。”王琛当然不知道这几人的想法,而是用自己的角度推测,嘿嘿傻笑着道:“那大单于会不会在此事后,放我们回家?”

“噗嗤!”孟观哈哈大笑,呛得直不起腰来。

“王郎啊王郎!”张轨苦笑着感叹,不忍多说。

几人闻言乐呵呵地笑着,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就在这时,人群忽然出现了骚动,仿佛是分流的海洋,拥挤推搡着给划分出一条避水道来。原来是亲切和蔼的李恪,笑眯眯地领着手下走了进来,边走边和人们熟络地打着招呼。黄昏的余光,映照在他的身后,显出一片光泽晕圈,令其面色都黯淡不显了。可是在许多晋人眼中,他无异于神仙驾到。

“李公来了!”人们雀跃地传递着话,不顾身份和尊严,纷纷向其施礼。自从那天的交谈之后,李恪在大家心目中成了汉人的榜样,其形象也变得越来越高大,俨然是个曲线救汉的潜伏英雄。对于他的称呼,也从“李部帅”、“李翁”,直至现在的“李公”。

“贾中郎,诸位!”李恪走到前排,依然是谦和有礼。

“李公,请坐!”贾遵躬身行礼,伸手邀请。

孰料李恪没有和往常一样,直接落座共进晚餐。他反倒是摆摆手,先是伸出个手指环顾左右,严肃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令晋人的情绪一下子紧张起来,互相打量、面面相觑。然后他又颔首示意,让几个亲信走去大帐之外,唯独留下来一个陌生的家伙。

“李公,难道出什么事了吗?”郗隆担忧地询问道。

“诸君莫急,且待我慢慢道来。今天我让子侄们同来,警惕附近不让外人接近,为的是有一桩新得知的消息,必须提醒你们!切记,不管我们将要说什么,都不要惊慌声张,谁也不允许外传!”李恪满脸郑重地交待一番,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此消息非同小可,事关诸位的性命!若是传出去的话,连我也要身死族灭。可为了家国大义,我顾不得许多了。”

“李公如此高义,我等岂敢有所泄露?唯有永远感激你的大恩大德!”蓦然听到这些骇人的话,贾遵顿感心中一颤,眼睛黑了好一阵。他好不容易稳定神,这才环顾帐内的所有人,特别是朝着张轨的角落瞥了眼,举手立誓道:“在下替晋人发誓,若是谁敢泄露今日李公的话,那么天厌之,地厌之,鬼神罪之,吾辈共讨之!”

“吾辈共讨之!”不少人心底慌乱,跟着立誓。

“好,好。”李恪一边应着一边坐下,忍不住朝门口处打量,似乎还是忧心忡忡。他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道:“其实有件事情,一直不得不欺瞒着贾中郎,我也是身不由己。可是时至今日,不得不冒险告知,因为刘猛和鲜卑人,打算要你们的命祭旗!”

“刘猛?鲜卑人?”贾遵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为什么是鲜卑人?”郗隆不禁喃喃自语。

近处的人开始骚动,远处的人听不清楚,话语如波浪传递。

“刘猛逆贼,其心可诛。早在并州的时候,他就和鲜卑人的拓跋部暗中有往来,谋划里应外合攻击中原。他其实根本没有这么多骑兵,大多数是从鲜卑人那里借来的。现如今大军败退、并州空虚,刘猛暂时用谎言安抚你们,其实是等待天气暖和后更多的鲜卑人组织起来,协同进击中原。他所谓的赎换女儿,只是免除了他的后顾之忧,一个缓兵之计罢了!”李恪的眉头紧锁,狠狠地握着拳头,似乎怨气积攒了很久。

“竟然有这等事!”贾遵和众人的反应一样,是既惊且怒,感到浑身发冷。他想了好半天,回想起当初大战时的情景,那无边无际的黑色骑兵浪潮,时至今日才完全清醒过来。像刘猛等逃亡之人,哪里有人力和物资,组织起来这么庞大的武装力量?思及此处,他惋叹道:“难怪,难怪!”

“你方才说,他要杀我们?”华昀已是面如土色。

“是的。”李恪没有丝毫迟疑,直视答道。

“所有人吗?”郗隆站立不稳,颓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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