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于晋

第183章 古县首餐

梁州新都郡绵竹县,是历史悠久的人口大县,也是紧邻着益州汶山郡的地理枢纽。自从兵变之后,牙门将张弘往附近郡县都派出催粮军队,近的几个就直接派兵食宿于当地。如今在这里驻扎着整整一军五千人,把这个入汶通道给守住,顺便探听着洛阳的动态。

月余时间过去,军士们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梁州、益州分家不久,他们都是口音相近、文化相同的子弟兵,说着方言与父老孩童们笑闹闲谈,有时帮着干点农活,有时帮着赶走豺狼,相处得十分和睦。县令抱着不得罪的态度,配合邻县勉力供应着粮食。

“等到朝廷正式文书下达,就可以放心回家了!”人人都抱着这个想法,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熬时间。他们手上沾了皇甫晏的血,可目的却一直是那么单纯,压根不是陈胜、吴广的激愤而起,只是饥寒思乡的冲动行为。如前所述,钟会的事就发生在附近,所以哪怕是寻常士卒都相信,只要证据充分、口径一致,朝廷会认可皇甫晏作乱身死的说法,放他们回家。

除了作战之外,大部分军队都不会在日常披着沉重的铠甲,拿着长长的战矛,累死累活地来回走动,而会将其一股脑丢上辎重车,当下亦然。只有少数人挎着刀巡视内外,是为了监督并维持军纪,其实是多此一举,士兵们压根不会与亲切的故乡人为难。

一些青壮的兵士,已经帮着农夫在田野里劳作,时不时往妇女聚谈的垄上瞧上几眼,趁着话头打探几句婚嫁情况,挥起锄头更卖力了。也有不少童心未泯的家伙,于街头和孩子们踢着蹴鞠,热热闹闹地大呼小叫。在这个勤扒苦做的年头,男耕女织辛苦混温饱,缺少陪伴的孩子们很珍惜这个机会。

缺乏警戒的外围,大批量的广汉郡兵和横海军已经集结就位,埋伏在山丘丛林之中。双方合兵四千,运动布置切断了叛军西归的道路,呈密集的弧形分布,只留下东方的小小缺口。正所谓“围城必阙”,而且他们的兵力没有优势,索性把自己所来的东方给放弃,反正贼军瞎跑出去也没用。

在僮仆的协助下,张轨不仅披上了皮胄,而且在外面套上了厚实的铁片甲,用牛筋绳给牢牢扎紧。全军都在积极备战,像是狩猎者般打量着猎物的方向,悄无声息地磨牙等待。他们带来的甲胄非常充裕,给辎重的民夫也分了些,让其稍后挥着兵器在后面吆喝,以壮声势。

六十七岁的王濬,满脸兴奋地瞅着前方,眼睛笑而眯成一条缝,乐得掩饰不住心情。他如此年纪还要亲自上阵,为的就是多砍几个人头,以此机会抓紧积功。作为门阀望族,他还有百余名家养私兵,衣食甲仗待遇都远远优于普通士卒,会拼死护得自己周全。

后世人读书,常常以为历史上七年后才参与灭吴之战的王濬,理应是个英姿勃发的中年将领,最起码也是正值五十的壮岁,其实哪里想得到那时他都该七十四岁了!可按照记载,他还能够积极地与同僚吵架争功,不按命令接受杜预、王浑调度,一心想要抢得万世功名,可谓是老当益壮。

其实正是王濬的年纪,才决定了心态,他太想成功进步了。当诸葛亮屡次北伐,文武才略传扬于海内时,他是二三十的青壮。当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彻底掌管北方政权时,他是年近五十的老成文官。可经历了数十年的宦海浮沉,他应该也就是不停地在佐吏、县令、郡守间轮调,除去娶了徐邈的女儿助益仕途,在正史上没有作出任何值得一提的成绩,前半生的记载都是空白。

如果换位思考,便能够理解王濬的焦虑和贪功,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耗了。休论诸葛、司马之辈,自己的岳父徐邈位至刺史九卿,父祖亲戚也大多是两千石高官,每当参与家庭聚会时,他这个老朽无为的家伙,不觉得尴尬羞愧吗?所以在他眼中,双方士卒就是脚底下的踏石,而不是活生生的人命。

“擂鼓,出战!”王濬拔出佩剑,激动发令。

仿佛是鸡鸣一样,军中鼓吹跟着头声而陆续响起。

“杀贼啊!”在军官催促下,郡兵们鱼贯跃出,呐喊壮胆。

“我们也上!”孟干指挥横海军,从另一侧杀出。

按照战术安排,近半数士卒端着弩冲锋在前,首先射出一轮弩箭。分散在田地中的益州兵和本地居民,像是站在光秃秃荒原上的零星树木,目标非常显眼,顿时倒下许多。此轮无差别攻击的杀伤数量有限,但对敌人心理上的冲击很大,是王濬提议并坚持要求的。

齐射果然造成了恐慌,益州兵尚且能够壮着胆观察情况,绵竹百姓可就管不了这么多,有些人抱着倒地的亲人痛苦哀嚎,更多的人往县城的方向逃亡涌去。在人潮的席卷冲击下,益州兵短时间内根本组织不起阵型。可是任谁也想不明白,在这中原统治的腹地,谁来无端攻击自己?

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不多,冲锋的敌人转眼就到了眼前,不分军民地展开杀戮,就像是屠宰牛羊一般。刚才正开心踢蹴鞠的兵士和孩童,看到满头白发的王濬,在一群私兵的簇拥保护下,疯狂砍杀到了近前。好几个孩子吓得瘫软在地,被益州兵不顾生死地护在身后。

“贼人!”王濬果断挥起长剑,狰笑着砍下。

一个青年兵举起胳膊,为孩童挡住攻击,臂骨断了半截。

在狂风骤雨般的袭击下,这种抵抗根本就无济于事。青年兵还来不及呼痛,就被轮番而上的私兵们砍倒。惊叫的孩童们,伸出手来左右遮挡,亦被当场剁成肉泥。广汉郡兵可能还会手下留情,可这群王濬从外地来的私兵,是完全不会讲本地情谊的。

“诸军,杀尽贼人!凡是与叛兵待在一块的,都是协助叛逆的乱民,也要参照标准,格杀勿论!”满头白发的王濬跨在高头大马上,大半个身体罩于铁甲里,挥着宝剑左右指挥,真乃威风凛凛的儒将形象。廉颇见到他要五体投地,姜子牙看到他也得当场羞死,将军真乃神人也。

面对这群突如其来的袭击者,益州兵慌乱而缺乏准备,第一反应是去城门边的辎重囤积处领取兵器甲胄,获得自保的能力。人潮本来军民混杂,等他们硬挤着冲到门口,又是一阵混乱的哄抢,谁也维持不住纪律。他们这支军队的头目,刚才在田地里闲逛已经战死了,这加剧了益州兵的混乱程度。

以密集阵型冲杀而来的广汉郡兵、横海军,一路追着逃跑的军民人等,赢得轻松且简单。少数带有武器的反抗者,鼓起勇气来逆向反击,却往往面对以一敌众的局面,被攻击者的旋涡所吞没。来者虽然数量偏少,却凭借着有心算无心的突袭,以及百姓的混杂其间,占据了局部优势。

原本训练不足、战意不强的广汉郡兵,在一场顺利的开幕式后,开始变得嗜血好战起来,通俗地讲就是杀红了眼。当暴力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面对一群待宰羔羊的时候,道德约束往往荡然无存,历史无数证明了这一点。按照王濬事先的鼓舞许诺,他们能够搜刮死者身上的财物,并且按砍杀人头得到犒赏,这本来只是个适当的诱惑。可郡兵们真正站到了生死场上,能把曾身份平等的故乡人随意宰杀时,人性里的“恶”就被逐渐激发出来。在军官们的指挥下,他们在战场上飞速奔跑穿插,看到非己方者就抢着攻击,争夺财物和首级。

仅仅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局面已经彻底掌握在袭击者手中。他们像是驱赶牛马似得,把益州兵困在了县城附近的包围圈里,只要弩箭齐发就能杀死大半。挤在城门口的人很多,而更多人挣扎着往城池的矮土墙上爬,想要翻越进去避难。可这区区小县的防御设施,能保得住谁呢?

袭击者提着武器趋近,大部分人放弃了抵抗,尤其是那些毫不相干、手无寸铁的民众,也纷纷跪倒在地请求饶恕。可是没有得到主帅的命令,而且不少贫苦的郡兵贪图富贵,依旧把屠刀向投降者挥去。满地的残肢和鲜血,扑鼻的屎尿和腥气,反倒是某些禽兽的最爱。

“哈哈哈,哈哈哈!继续斩杀,不要停!”王濬催动马匹上前,依旧是挥斥方遒的骑马英雄形象,催促着己方的士兵动手。面对修罗地狱般的景象,他却饶有兴致地捏着手指头,盘算着自己即将取得的“赫赫战功”。手下的私兵们,正分散着割取首级,忙得不亦乐乎。

虽然“暴秦”被后世避讳谈及,可是商鞅创建的“勇于公战、怯于私斗”的首级军功制,依旧被历朝所沿袭至今,这是把本分农民改造成杀人机器的绝妙方法。所以王濬要细细计量今天取得的人头数,据他估算起码能超越第七品的关外侯,达到第六品的关内侯(此处品轶按照唐代杜佑《通典》的记载)。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封更高,那就要看能否多杀点人了。故而他命令属下去分散传令,去督促军士继续努力。

郡兵从南侧和西侧攻击,横海军则是从北面杀入。在前者依然不停地砍杀人头时,后者已经冲到县城内部,占据了县廨和市场等地块,开始整理人群、恢复秩序。他们并没有像友军那样嗜血,而是大体接受了叛兵的投降,故而没有拖沓进展。即便是渴望军功的孟观、李肇,那也是有所操守的职业军人,不屑于屠杀手无寸铁的汉人军民。而接受失败的叛兵,虽然摸不清来者的意图,却看得出来其是同族的大晋官军,也没有顽抗到底的意志。

鲜明的对比之下,越来越多军民涌向城北,来向这边的横海军归降,后者也纷纷接纳。只是背后的人依然紧追不舍,私兵带头引路杀了过来,砍缺了好几口刀,还没有停止杀戮。双方很快在城中会师,只是碰面的氛围不那么友好。广汉兵叫嚣着让路杀人,而横海军上下则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把俘虏们挡在身后。不需要任何吩咐和提醒,这是普通人下意识的善良动作。

“快砍啊!当兵的是‘甲首’,普通的是‘变民’,都可以算首级数目的!”有貌似好心的人,对着横海军大声提醒道。正如他所言,甲首即穿着甲胄的敌人首级,其在统计时的价值更高。例如四十多年前,曹魏和蜀汉的卤城之战,对后者战绩有“甲首三千级”和“俘斩万计”的两个记载,其实不是统计的误差,而是对披甲战士和普通民兵的区分。

“停下,不能擅杀降者!”孟干挺身而出,表明态度。

“都停下!”张轨、孟观等官校,立刻站出来支持。

人声喧闹的战场,几个人的呼喊,哪里拦得住杀红眼的人?他们的呼声被淹没在人海里,对方仍然是追杀不止,何况有其太守撑腰。孟干无奈,于是下令横海军各执兵刃、站成队列,组织成一条长长的防御阵型,呵斥住逐步逼近的友军。战斗才刚刚开始半个时辰,他们竟然成了叛军的保护人。

“你们这是抢功!”很多友军在破口大骂,却不敢冲下去。

“肯定是想自己偷割首级!”某人一手拿刀,一手提着五个人头。

双方在城中互相指责着对峙起来,简直像是菜市场开张,军民们大多安全躲到了北侧,只可怜有些倒地的伤员,无论是装死还是挣扎都躲不了屠刀,被郡兵们一个个细细查验收割,收缴领赏。面对这种情况,有机灵点的私兵,早已溜回去禀告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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