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将军!”很快,王濬抵达了现场,面无表情地招呼道。
“王太守,恭喜你取得大胜。”孟干拱拱手,暗示战斗理应终止。
“呵呵,费了好半天的功夫,可还是让你居了最大的功劳,岂不是螳螂捕蝉吗!”历史上的王濬,从来是个心胸狭窄、喜欢争功的人,今天自然不会例外。他说罢又扬起了马鞭,对着远处指指点点道:“我们辛辛苦苦割首级,就好像是驱赶鱼群一样,把他们都送进你的网兜里!”
“首级?鱼群?你为朝廷牧守一方,怎么能这样看待治下的百姓?”孟干一听就有点生气,他回顾着满脸恐慌的俘虏们,不客气地反驳道:“此辈不过是寻常百姓,即便是那些军士,就算是真的如你所说作乱,也只不过是误入歧途,持兵戏于潢池尔!你身为地方官不去抚恤,反倒趁机屠杀吗?”
持兵戏于潢池,是漫漫路途中孟干刚刚从张轨那学来的典故,当时后者是为了说“士家军户”的弊端而引用。前汉宣帝年间,渤海郡频繁饥荒、盗贼并起,当地的官吏不能禁止,皇帝听从群臣的建议,委任龚遂担任太守去绥抚地方,并问其有何妙策安民。龚遂回答说:“海濒遐远,不沾圣化,其民困于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这短短的几句话,就把盗贼的起因解释清楚,并委婉地为之开脱罪名,这是真正的仁人良吏。否则的话,要是采用残酷镇压的手段,那就是重回“绣衣御史”的年代,屠杀因饥寒而起的变民以邀功。其实百姓如果能够安居乐业,谁愿意冒着风险揭竿而起呢?后世“不作安安饿殍,犹效奋臂螳螂”的说法,与汉唐许多酷吏的作风,以及眼前王濬的行径,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惜的是,像龚遂、黄霸那种能体恤平民、自律怀德的官吏,在历史上实在是少之又少。
“孟将军,你不也是杀人杀得亭侯?”王濬很不满。
“我杀的是敌人,而不是自家百姓!”孟干越听越怒。
“都是杀人,有什么区别?分明是你贪功,要把这些人都算上自己的俘虏账,何必说得冠冕堂皇?还什么潢池不潢池,故作正言。”像很多魏晋时期的门阀一样,王濬对那套道德理论完全不屑一顾。虽然他们也读经史入仕途,却早没了兼济天下的单纯理想,只考虑个人仕途和门户私计。
“这些军民,我根本带不走,今日之事完全可以都算作你的俘获,我绝不干涉。只要你按照之前的约定,提供粮食辎重就行。”孟干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计,见此情况情绪发言,把到手的功劳直接送出去。手下的人听着不对,可来不及阻拦,话已出口。
“此话当真?”王濬立刻恢复,嬉皮笑脸。
“是。”孟干对自己的冲动有点反悔,却拉不下脸改口。
“放心,只是玩笑而已,我不会独占功勋,也会把你们的辛苦给记上的!到时候奏报朝廷,必然有十足的封赏。”王濬虽然想趁机全吞,却发现张轨等人在怒目而视,连忙尴尬地笑了几声,敷衍掩饰过去。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在彻底击溃益州兵之前,他还需要这群人的帮助。
两边主帅达成一致后,双方才开始联合收拾残局。他们把俘获的军民集结并区分,军士们自然是监护看押,剩下的民众则是简单讯问后遣散。擅自出兵的王濬,没有约束军纪的打算,放任属下去搜刮财物,乃至于闯宅索要,只要别闹得太大就好。绵竹县的百姓,是他早就打算好的战利品,以鼓舞士气。
六个益州兵的主要军官被押上前,拷问得知牙门将张弘带着两万人的主力,眼下依然停留在汶山。他们为了讨求活命,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说军中情形,甚至连张弘起床和睡觉的时间规律,都罗列地清清楚楚。然而王濬并不领情,听完后吩咐将其处死,理由是对方是作乱贼首。
“太守,杀降不祥!”孟干仍是不忍心。
“你难道要事事阻拦吗?”王濬怫然不悦。
“请你考虑清楚,他们都是益州子民。”孟干拱手求情。
“呵,呵呵!”王濬再没有答话,而是站起身来,走到一个俘虏跟前,上下打量了几番,满脸嫌弃地哼了声。继而他扭头看了看孟干等人,在对方还没摸清楚状况之前,忽然以雷霆之势拔出佩剑,挥舞了个半圆后斩向俘虏。这是口价格不菲的良兵利器,一击就轻轻削落了头颅,尸首分离的后者碎倒于地,大股的鲜血从缺口涌出。
“太守!”不光是孟干,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我偏要杀!”王濬没有停手,继续舞剑。
横海军众人怒而上前,却被王家私兵给拦住。
“你能如何?”王濬嘿然笑着,又杀了两个人。
“太守就不怕遭天谴吗?”皇甫方回激动劝说。
“我只要人间富贵,哪管黄泉如何。”王濬闻言想笑。
“王濬!”张轨也急得拔剑出鞘,怒喝其名。
“你叫我什么?”听到这这话,王濬霎时间怔住了。从他入仕到现在,凭借着家族的势力和岳父的声望,所有人都只敢尊称他的官位,哪有人敢直呼其名?他瞧了瞧对方的衣着打扮,忽而又笑了,翻着白眼撇嘴道:“浊流之物,底层之蛙,我懒得和你计较。”
私兵们隔在中间,警惕地打量着。张轨咬牙切齿,对此嘲讽想要冲上去报复,却被身后的同伴们死死抱住。他倒也理智尚在,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讨不到好,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带着余怒转身离去。横海军的官校们,除了不得不留下议事的孟干之外,此刻全部转身离场。
“把这几个首级,都计到我的阵斩数字上去。”亲手杀光了六人后,王濬把滴血的剑递给亲信,命其清洗干净。搓搓手后,他又吩咐道:“还有绵竹县令,他私自给叛军发放粮食,也按照通敌逆贼的方式处理,斩首示众。把他也列入名单,县令的脑袋也抵得上一个牙门将。”
“他不属于你管辖。”孟干虽知无用,依然叹气提醒。
“将军,此事非汝所知也。”王濬都懒得多做解释。
作为军队统帅,孟干更干涉不了地方事务,只好作罢不言。可他心里清楚得很,益州兵压根没被朝廷定性为“叛军”,持此说法的仅有王濬一人而已。绵竹县令在无法核验真伪的情况下,为大晋官军提供饮食,等待朝廷的最终文书,何错之有?孟干此刻觉得非常后悔,真不该一时脑热登上这条贼船,此刻就是想下也下不了。
然而站在王濬的角度,此县令留着也是个祸害,不如借机杀了以坐实他的口径。除此之外,王濬还得把屠刀挥向很多附近的官吏,以丰富自己的功劳簿,顺带着诛杀异己。他非常清楚,自己的擅自行动风险极大,要是今后被这些“通贼”的郡守县令告状,那会惹来无数麻烦。
“原本按照计划,这批军士都得杀干净。否则我们人数有限,拿什么去看管俘虏,难道还要分兵去做狱卒吗?”王濬思来想去,反倒是觉得自己委屈,摊手抱怨一番,又补充道:“反正他们是‘叛军’,家里按照军户的法令,妻子该改嫁的改嫁,男丁该杀的杀,放回去反倒麻烦。”
“那事到如今,将军打算如何?今日俘虏的起码有四千人,你难道要全部处死吗?”孟干听得悚然一惊,生怕口中的疑惑变成现实。虽然他经历了战场上的无数次生死,对于数千数万的伤亡数习以为常,却仍然不忍心看到此事发生在自己的家邦。
“放心,我既然答应你,剩下的就不杀。”王濬嘿嘿笑着。
“该当何如?”孟干关心这群可怜人的命运,继续追问。
“山人自有妙计。”王濬伸了个懒腰,不再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