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是从哪里来?”校尉边说边细心观察着。
没有人答话,王濬纯粹将其当作乐子看待。
“诸位究竟是来益州做什么的?”校尉提高了嗓音。
王濬打了个哈欠,其他人未经许可、不敢接腔。
“诸位难道听不懂汉语吗?”年轻的校尉,微有怒色。
“急什么,急什么?你一个败军的信使,怎么比我们还装腔作势?你们的命运如何,全听我家王太守处分而已,还不老实点!”满泰恭敬地伸出手掌,朝上首的方向抬了抬致意。益州、梁州每个“军”的主帅都叫牙门将,类似于北方的偏将或者杂号将军,他只是负责郡兵而拥有“牙门将”头衔,地位比正式将军稍低却称呼相同。其祖籍来自中原,因此深得王濬的器重青睐,郡中大小事情都与之商量,也是史书上留得一笔的人物。
“对待汝等蛮夷,有什么礼节可言?”校尉反唇相讥。
“你说谁是蛮夷?”满泰闻言,顿时气得要打人。
“子曰,‘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你们虽然有华夏的衣冠语言,却是一副残忍好杀、蛮横无理的蛮夷作派。我尊重孔子的教诲,将你们划入后者,何错之有?”校尉倒是口齿伶俐。
“胡搅蛮缠!”满泰是个粗人,只能回头向同伴们求援。
王濬听罢觉得很惊奇,却还端着身份不肯对谈。
广汉文武随主帅克制着,横海军上下却是低声议论纷纷。
“说得真好!”张轨悄悄赞扬,觉得此人和自己颇有共同点。
“小子,学会几句论语,不代表你就能瞎说引用!”广汉主簿李毅,当仁不让地跳了出来,摇弄唇舌为自己的主人护驾。他顿了顿神,继续说道:“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和华夏、蛮夷无关。”
“是吗?我觉得未必然。”校尉此刻很清楚,若是不能激起那个端坐上首的人开口,自己就是白跑一趟。于是他绞尽脑汁,用尽学识继续道:“古者逐奔不过百步,纵绥不过三舍,是以明其礼也!不穷不能,而哀怜伤病,是以明其仁也!看穿着和服饰,我等都是大晋的子民,本就是效劳于同一个朝廷。虽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仗,可我们甚至连你们的来意都不知道,有什么值得生死相搏的?故而,双方虽然有胜败,何至于赶尽杀绝?”
“高才!军中竟有此学者!”皇甫方回和诸葛京等极其惊讶。
“这是出自《司马法》的句子。”张轨向孟干等人解释道。
“昨日在军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尔等弑杀刺史作乱,朝廷下令就地剿灭,所以派我们来作先锋。”李毅思虑刹那,觉得对方的话确实不好推翻,于是赶忙切回了自己的正义主题,把那番真假参半的谣言说了一通。他这次终于报上了名讳,说明己方来自隔壁的梁州广汉郡。
“若是朝廷有令,我们自当弃甲归降!可是证据呢,文书呢?”校尉狡黠一笑,伸出手来示意抓了抓,果然等不来任何反应。他干脆敞开明说道:“你我心里都清楚,要是真有援军的话,以广汉郡的这点兵力,不可能不等增援就贸然突袭,这是纯粹的兵行险着!所以,正因为你们没有后手,才必须抢占先机!我们只是不知道,你们冒着这样的风险,究竟想做什么?杀害这么多无辜的巴蜀同乡,难道还能心安理得吗?”
“这个嘛,这个。”李毅摸了摸头,对此无法辩解。
“够了,既然你们不肯相信,多说何益?”坐观许久的王濬,在属下无力支撑之际,终于站起身来,满脸严肃地呵斥道:“我不管你叫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你们要做什么,只有一件事告知!”
“何事?”校尉达到目的,昂首询问。
“让那逆贼张弘,提头来见!”白头翁王濬厉声说道。
“剩下的其他人呢?”校尉盘算着底线。
“先来无条件归降,再谈是否饶恕!”王濬把手一挥。
不消主帅提醒,早就按捺不住的尚泰,立刻拖拽着校尉,一边骂着一边往外驱赶,这就是弱势方的悲哀。无论在谈判桌上多么能说会道,可真正决定最终结果的,还是双方的实力对比而已。该校尉费尽心思前来,想尽一切办法使得王濬开口,可终归无济于事。
“慢着!”正当此时,孟干站出来打断。
“孟将军?”王濬拖长了语调,对这个同盟越来越不满。
“我想和他说几句,请王太守允准。”孟干坚持道。
“那就请便。”王濬拂了拂大袖,到底还是卖了点面子。
“你们到底,有没有归降的想法?”孟干转过头问道。
“这位将军,事到如今这个地步,粮草都被尔等截断了,我们还有别的出路吗?毕竟都是晋人,我军将士们都没有对抗到底的决心,只希望知道你们的真实来意,究竟是要干什么。”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的校尉,就好比是即将溺水者,急忙坦诚地回答道。他又怕对方不信,继续说:“当然了,这次战斗的残酷手段,的确让不少人心生怀疑,怕会遭到可怖的刑罚。为了确保投降的待遇,所以我们商量了半天,这才来试着沟通。”
“我能理解汝等的顾虑。”孟干点点头,他刚刚才受过自己同乡的刺激,哪里不知道益州普通军士们的想法呢?想到这他又记起那个青年的话,难道真的要制造更多的杀戮,去犯下更大的罪孽吗?他不禁回过头去,却发现属下都正瞧着自己,满带着支持的神情。
“将军可否告知?”校尉哀怜地作揖求情。
“王太守,我们是平等的吧?”孟干叹了口气回问。
“自然是的。”王濬皱了皱眉头,感觉苗头不对。
“那么请你原谅,我希望能接受他们的请求,先听听其诉求和解释,好好谈谈这次的事情。刺史的死亡,到底是不是弑杀,总得有个是非对错的结果。”孟干竭力以不得罪人的口气,争取自己的目的。
“你真要和他们谈?”王濬不禁苦笑,觉得这是过度宽厚。
“是的。”孟干对视着对方,严肃地重重点头。
“那好吧。可是他们不也得过来,才能商谈?”王濬又问。
“无妨。我们是故意突袭者,一直躲在暗处,又用了比较无底线的战争手段,想来也是悲哀。他们难免会害怕,无须威吓其来。其实该先站到阳光下的,应该是我们。”孟干无法改变既定事实,却还是愿意给予同为华夏子民的益州兵以机会。他握了握校尉的手,郑重说道:“如果信得过的话,我现在随你回去,与张弘等人谈个明白。无论如何,把这场兄弟邻居之间的矛盾化解,不要再伤及更多人的性命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多谢,多谢将军!”校尉一鞠躬到底:“在下孔汾。”
“哼,哼哼。”王濬的脸上一阵抽搐,神色很是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