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将军,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诸位,我们可不可以再想想?”张轨知道有这种说法,但不能完全接受。在他的心目中,那些大老远从汲郡追随而来的军户,那些本可以安全生活的洛阳士卒,那些好不容易求生的益州降卒,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而不仅仅是简单的账上数字而已。要是轻易将其送上战场,任其埋骨于异域他乡,他认为是不负责任的。孟干是有勇的战将,可他希望能做得更好。
“胜利没有捷径,唯有血战而已。士彦呐,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未来的残酷不会少的。”孟干简单否决了,这是他所一贯信奉的战争哲学。任何人的成长经历都是他日后言行的潜意识指引,其从牙门将积功起家,就是在不断的正面厮杀里脱颖而出的,当然对此深信不疑。
“张郎君有何高见?”严宙反倒听得很有兴趣。
“他呀,就是读书读傻了。”孟干呵呵开着玩笑。
“珍惜军民的性命,乃是诸葛侯遗风,将军怎么能这么说呢?”严宙先是肃容反驳,然后站在自己阵营的立场,直陈弊端道:“你们这样的行军计划,是往陶璜苦心经营了一年多的犄角防御阵地上撞,本来就是不考虑成本的打法。何况这是轻视了扶严夷的影响力,要是我林邑国和九真郡倾巢而出,此辈忽然偷袭夺占了后方土地,还有丝毫的胜利把握吗?到时就不是我们南北夹击,反倒是是陶璜在中间,南侧的扶严夷围堵,吴国援军从北侧郁林郡来,三个方向打得我们腹背受敌,焉能活着回来?”
“扶严夷会追随赢的人。”孟干依然瞧不起那群宿敌。
“这正是我要提醒的!”严宙有点生气,他隐瞒的从前身份,其实远远比这群家伙懂用兵。他自知林邑国的弱小,经不起这场战争的失败,不像大晋那样能够承受失地和伤亡的风险,尽力劝阻道:“如果按照这套计划执行,向来骑墙摇摆的扶严夷,很清楚他们的利益在那边。其一,支持兵力占弱势的我们,有机会艰苦获胜。其二,支持占了地利和兵力优势的吴国,那是绝对的必胜无疑。正因为他们是趋利避害、不知是非的蛮夷,所以这么不会拎不清!再者说了,你与扶严夷的首领,有杀子之仇!”
孟干捏了捏鼻子,这时候有点犹豫了。严宙不像张轨,是代表着林邑国这个盟邦的利益,而且能提供近半的战兵。其实他也很清楚,要是这次军事冒险赌失败了,兵力濒临枯竭的南中,是再难组织起新的远征了。只是报复心切,又看不到别的出路,让他刚才有点不耐烦,懒得思考。
“严翁的话值得考虑。”马义点点头:“可是该怎么办?”
“兵者事关生死,须从长计议。”严宙一时间也无措。
“诸君,诸君!”盯着沙盘看了许久的张轨,猛然兴奋地击拍双掌,仿佛是看到了亮光。他满脸带笑地继续道:“我们既然要攻击吴人,为什么不先从他们的角度去想想呢?此辈辛苦作战了八年,才摸索出拿下交趾郡的办法,不值得我们学习吗?”
“你的意思是?”孟干还是没什么思路。
严宙转头看看沙盘,又转头看看张轨,充满疑惑。
“吴国当初之所以成功攻取了交趾,就是找到了我军后援不继的时间点,用数量优势从容不迫地进行围堵,握着不败的优势而来,哪怕偶尔受挫也终能取胜。可现在,他们夺下交趾之后,反倒也有了我们当初的劣势,不是吗?”张轨拿过来一根木棒,在地图上当空点了几下。
孟干望着地形、凝眉不语,严宙思索刹那、忽露喜色。
“陶璜也可以成为孤军!”孟观可谓是一点就透。
“不错,这恰恰是扭转战局的优势点!曾经杨稷困守交趾,虽然是英勇苦战了八年,可因为是孤立无援,就得不停地面对吴军组织的新攻势,就算能守得住一时,失败的结局是注定的。”张轨兴致勃勃,划拉了一条线道:“交趾的大部都是蛮族控制,无论敌我所能掌握的纳税‘编户’,都是城池附近的有限数额,其实供养不起如此庞大的军队。而且吴人依赖的腹地,交州西侧的郁林、合浦、苍梧各郡,其实也是只能掌握少数汉人定居的城邑,大片的内陆和山区都属于蛮夷控制,本身就是他们也防范的半独立地带。故而他们不可或缺的辎重和援军,只能通过穿越沿海的崎岖山路运抵。”
“对啊,切断他们!”李肇挥着拳头,欢腾不已。
“有道理。我在龙编城里待过,深知这地方的财赋有限,山野间半独立的蛮夷是不肯缴纳钱粮的,顶多支持万人的驻扎。可是时间也是个关键因素,如果陶璜带着那三万军士在当地屯田,等到过了两三轮秋收,粮仓丰赡站稳了脚跟,情况又完全不一样了。”孟干顺着考虑了许久,终于用力点头。
“据传来的消息,陶璜已经开始屯田。”马义插话道。
“陶璜名副其实,不愧是值得敬佩的对手。”孟干重视起来。
“所以,我们要快速整装、急攻郁林!”张轨提议道。
“我支持。”“我也支持。”孟观等人陆续表态。
“张郎君的计划,大有围魏救赵和声东击西之妙。”严宙代他的阵营表示了支持,微笑着说:“正因为陶璜苦心经营了三城连锁的防御,我们偏偏要去攻击他不得不救的后勤基地,引诱他们从完备的阵地上走出来,嘿嘿!趁这个出其不意的机会,可以不停地搅乱其后方,损耗他们未来的战争潜力。等到他们追着我们翻山越岭,弄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们再找好合适的战场,与之决战获胜。届时,空有防御地利却人力空虚的交趾城,还不是唾手可得?”
“严公,谁说非得与之正面对战了?”张轨笑眯眯道。
“好啊,你还学会说一半瞒一半了!”严宙抚着胡须。
“不过,还有个比较麻烦的事情。正如刚才所言,郁林郡大多数都是蛮夷地区,即所谓的‘乌浒’族地,对吴对晋都没有完全屈服。两国的交界地带皆如此,郁林郡城反倒是在遥远的郁水下游,其郡界的最西边,背倚苍梧、合浦,离我们最远。也正因为如此,那片绵亘数百里的中间地带犹如无人区,汉人军队没法取得充分的辎重补给,吴军平日里也放心,不用费多大精力设防。我们此番若去,固然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可困难也很明显。要去攻击偷袭的话,得穿过无数乌浒人聚居的荒山野岭,那里遍布着毒气烟瘴和毒蛇猛兽。要是找不到合适的向导的话,恐怕军队会蒙受很大的损失。”孟干仍旧有点不放心。
众人听到这,热闹的声音顿时哑了大半。
“的确。”即便是一心出奇的张轨,也闻之苦恼。
“有严公在此,根本无须担心!”马义却是胸有成竹。
“老夫此番,得去见见那群旧人了。”严宙毫不推辞,满脸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