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和诸位有什么关系?”武库丞不情愿地接下。
“吾等已经投身横海军麾下。”孟观不耐烦地解释。
“横海,横海军?那个南征交趾的事,你们也去?”武库丞愣了刹那,继而差点当众笑出声,赶忙捂着嘴巴低下头去,可咯咯的声音依然刺耳,双肩都乐得起伏发抖。他是实在没想到,坐在京城充当禁军的对方,还会贪图“五匹绢”去参加那种苦差事,真是滑稽可笑。
“喂,你什么意思?”李肇冲上前,把其脑袋拧回来。
“没,没,只是想到与诸位分别,忽然间悲不自胜。”和大部分洛阳官吏们一样,武库丞练就了如火纯青的切换本事,被扯掉捂嘴的手之后,呈现出的是一副悲壮哀伤的眼神。他停顿片刻,思忖着对方的身份今昔不比往日,又觉得不便于篡改早间的口径,所以说道:“可是我们早已知会那个将军,武库是朝廷要地,兵械是军国大计,没有三公九卿这个条线,也就是太尉、卫尉的文书下达,军械是不可能领取的。还望你们重新跑一跑?”
“哦,是吗?”孟观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自然!”武库丞悄悄吞咽口水,昂着脖子。
“都是故人,何必要相互为难呢?”孟观平着伸出手掌,朝对方的脖子上横划了一下,带有深意地说道:“我等既然选择了蛮荒征战,就是存要出生入死讨富贵,这批军械至关重要。为了得到它,我们这些可能过了今年没有明年的家伙,可说不得要做些什么。”
“不行!”武库丞轻视对方的新身份,壮胆拒绝。
“好,好哇!你们平时过点油水也就罢了,如今对付我等远赴绝域,也非得搞这一套吗?”孟观气得牙痒痒,几欲直接揍上一顿,却终究是忍住了。他收敛了匹夫之举,转而用起另一副长期隐藏的姿态,轻笑着说:“也行。那我们搬上条胡凳,坐在这陪你。”
“坐在这,干什么?”武库丞觉得莫名其妙。
“坐上几个月,看看你如何公干。”孟观挑着眉毛提示。
“这个没,没必要吧?而且,这里是武库,闲杂人等不得逗留!”武库丞只是稍微想了想,立刻服软下来。他听懂了,要是在二人的监视下办公,那每次领取军械时的贪手贪脚,可不就被当场看到了?洛阳少说有三十六个军、十八万人,每天人来人往频繁,他可经不起这种蹲点审查。
“领取军械,逗留等待,何错之有?”孟观当真席地而坐。
李肇心领神会,带着军士们纷纷坐下,倚门翘腿。
“诸位,这是朝廷的森严禁地,可不敢这样耍赖!”武库丞小跑着冲进前,又是扶这个又是扶那个,怎么也拽不起来。他这时候有点迟疑了,毕竟驱逐只是一种恐吓,这里是毗邻皇居的宫城武库,要是闹出太大的动静来,无论是对是错他都担待不起。
“诸位慢聊,我去趟法曹。”张轨在门边挥了挥手。
“去法曹做什么?”话音刚落,李肇配合地追问。
“此贼对于中书省的明确行文,依旧推脱不予发放,我认为有监守自盗的嫌疑,是里头拿不出这么多的东西来。故要去禀告请示,让他们来武库核对历年的明细往来和库存账簿,查个水落石出。我相信被你轻蔑的中书省,必然很乐意予以帮助,下文让御史彻查。”张轨扬声解释道。
“上官,没那个必要吧!”武库丞是彻底吓傻了,跳着拦住。
几个人对视而笑,看来眼前的这只“硕鼠”,当真还藏着更深更大的秘密,此刻都被诈出来了。想来也是,这伙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守着座无穷无尽的宝库,哪里会安分守己?武库丞脸上的害怕和身上的颤抖,即便是想掩饰也来不及,这点是他们可以利用的。即便晋法宽松,可是按照条律,贪墨军械是巨大的重罪,可是要牵连三族家属的。
“何苦相互为难呢?”张轨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是,是,我这就发放!”武库丞再也不装,满口答应。
“慢着,现在变了!”孟观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变?”擦着冷汗的武库丞,已经是脸色苍白。
“文书上写的,是两千具铁铠、三千具皮铠,还有弓弩刀剑等等。现在都涨了,按照其半数增加,比如铁铠三千,皮铠四千五,如此类推。”孟观笑得无比灿烂:“难得我们亲自来一趟,和你恐怕也天南地北、再难相见,为何不大方点加些送行礼呢?”
“可我,我!”武库丞欲哭无泪,很是纠结。
“反正武库的窟窿都在,你都有本事处理之前的,肯定有办法让明年的账簿调匀,对不对?就当是投资,待我等顺利归来,会赠送点南货补偿的!”张轨在其左边挤眉弄眼,乐呵呵地仿佛在看肥羊。
左右夹击之下,武库丞颓唐地低下头,知道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好认了。他不禁深深后悔,早知道是引火烧身,不如刚才索性发放算了。于是他只好唤来卫兵,去打包装点了一应军械物资,足足放满了两百多辆马车,忙活了两个时辰之久,直到夕阳西下。为了赶紧打发这群灾星,他又东拼西凑了人手,为其送货到家。
当满载而归的胜利者,哼着歌来到宣阳门外的简单营地时,却发现这里的人数成倍增长了。率先认出的是张轨,可还没等他喊出声来,对方已经抢不及地涌上前,热情地执手问好。原来是范芦、彭羡、彭袭、臧仲、霍雄这一众共县的军户,看阵势足足有百余人,还有很多新面孔。
稍作叙旧后,为首者范芦连忙解释,说自从听说张轨要参军南下的消息,大家都想来助一臂之力,以报答昔日的情谊。部分人考虑到旅途遥远、照顾家眷没有来,而他们凑足了四十余人,再加上汲郡其他无家庭后顾之忧且想要搏富贵的军户,拢共是一百三十八人。在前途莫测的未来艰难旅途,他们相信张轨会赏罚公平,故而集体愿意来投效麾下,这点已经得到将军的允准。也就是说张轨这个职位最低的文吏,现在手握南征军中最多的兵力,虽然只是矮个子里拔高个,这个所谓的“军”还不到三百人。
“与其窝囊一生,不如去绝域闯闯!”年轻的霍雄说。
“去见识见识什么是大海!”彭氏兄弟满怀期待。
“其实这次申请参军,县里的大吏们是不太愿意的,毕竟这会减少当地的可抽调军户数。好在是窦朗,郎君还记得不,就是背叛了咱们的那个?他现在是负责县里军事,为我们说了很多好话,这才被放行。他也让我带话给你,说是职责在身、不便远行,祝咱们能顺利归来,再回去看看。”范芦又地下声音,提到另一个遥远的人名。他又帮着解释说,这几年多亏其私下照顾,军户们过得都还不错,且其承诺会保护好家人,让他们放心远行。
“啊,那个叛徒啊。”张轨笑着调侃,追忆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