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严夷王梁奇,受中原册封,承官府庇佑,屡次得到上国超规格的赏赐,却在昔日的战争中背后伤人,帮助吴国攻此郡城,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现如今,晋国宽仁不加追问,他反倒依仗着区区小邦而夜郎自大,乃至于侮辱使者,实在是罪不容诛!诛杀此獠,头悬闹事,当作世间反复无常之人警,足以为天下之汉夷戒!我谨代表扶严余众,在此立下誓言,效劳天朝,绝不再叛!”最终,由梁非作为弃恶从善的代表,总结痛陈道。
“尔等呢,今后都作何想法?”孟干按剑而起。
“我等效劳天朝,绝不再叛!”骆将们纷纷应声起誓。
前柔后刚,先礼后兵,这次春节的庆祝圆满收场。官吏们拿出事先制好的印绶、文书,捧出来由孟干等主事者依次分发,授予在场的蛮夷人等。仪式其实很重要,就和刘邦要特地筑坛拜将一样,必须在这种严肃的氛围里,重新明确晋朝和各部落的臣属关系。
孟干、张轨、孟观等人分工,分别为大大小小的部落首领们授职,按土地人口的多寡序列为村、乡,分别归属于新旧设立的诸县管辖。吏员依次唱名,骆将有序领受,场面非常地严肃。皇甫方回、薛琛又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为完成仪式的骆将们辨认各自县、乡、村的从属关系,并简单告知将要下派的赋税、兵役等任务。交趾原先有二十七个县,总共管辖才两万户,平均每个县不到千户人家。现在扶严夷新设十个县,又为偏远蛮夷设置了五个县,拢共四十二个县,已经是规模蔚然的大郡了。
只可惜因为这群骆将没有明确反叛,故而没有理由剥夺其田产和奴隶。但州府定下规矩,让蛮夷各部按照中原人的习惯,成年男丁必须单独立门户,由此推动他们的内部财产分割,将其独立力量再次缩小,犹如着名的“推恩令”,进度还更快。并且打乱互相之间的亲疏和从属关系,把新切割成的部落打散去各个县安置,垦除原始森林,推广农耕定居。又故意混淆地位,有的小部落领袖当上乡长,而更大的部落当上村长,使他们和官府的矛盾成为他们之间的内部矛盾,变成互相争夺职位的大小,反而个个仰仗于官方的背书。种种权术杂糅下来,借着这次铲除扶严夷的威势,当真有了把本地彻底郡县化的苗头。剩下的就需要时间去改变,以及强大而持续的军事力量镇场。幸赖他们暂时与陶璜默契讲和,没有外部的压力,可以充分治内。
有人欢喜有人愁。既有确实想忠诚以求恩赏的骆将,也有内心还藏着不满的骆将,可眼下他们人在交趾城里,又亲眼看到了扶严夷的教训,不敢不乖乖听命。起码在短期内,是没人有勇气带头组织反抗,以维护昔日的半独立状态了。州府采取了扶严十县类似的做法,也要求他们的子侄入郡学“进修”,以恩威并施的方式驯化他们。自从汉朝设郡到如今,交趾还从没有过这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件,它的影响会在未来充分体现。
“高兄,空虚的交趾府库,这回可是彻底填满了!”事后,张轨特意找到了高轨,笑眯眯地与之开玩笑道。之前的除夕夜,后者是使了劲地抱怨,嫌弃招待蛮夷的开销太大。可现在扶严夷被剿灭,堆积窖藏的粮食物资运抵城中,都成了州府的战利品。再算上未来的收益,绝不是赔本买卖。
“物资是够了,人却是越来越缺了。”高轨难以掩饰笑容,却还是故意用失望的口气,带着幸福的烦恼,愁眉苦脸地算计道:“你说,交州的娴熟吏员本就有限,新设置的这么多地区,都要派人去负责文书撰写、条令传达,可不是把咱们的人才府库给掏空了!”
“但有伯乐,不患无人!”张轨连忙安慰并暗中夸奖。
“嗨,别提了。士彦你是不知道,就在你们走后,我们接到了尚书台的新春第一条诏令,你猜是关于什么的?”薛琛硬凑过来,摇头晃脑地感慨道。周围的几个人闻言,都是叹气不已。
“是慰问我等劳苦的?”张轨非常乐观。
“非也。”话音未落,薛琛立刻否认。
“那是问交州治理进展的?”张轨捏着颔须问。
“不是。”薛琛还是摇头。
“难道又是填些无意义的文书表格?”张轨皱眉。
“依然错了。”薛琛无奈摊手。
“那还能是什么?”张轨急得不行。
“说是尚书台很忙碌,索要客吏二十员,借去洛阳协助办事,期限暂定三年。”薛琛边说边苦笑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咱们交州已经建立,在尚书台的名册上有了字,就逃离不了其掌控。来通知的人说了,要是凑不齐人数去交差,今后给我们的考核都是‘下下’!”
唐朝聂夷中的《田家》诗云:“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在这东北风都刮不到的地界,交州才搭出个雏形的时刻,洛阳就来要人要物了!这件事听起来匪夷所思,却是极其真实。张轨无言以对,也想不出来那群人究竟长得多么官僚的脑子,净知道向下伸手要人,以图自己清闲无事。平时倒也罢了,交州可是真正忙碌的战争前线啊!当他知道其中有自己待过的“客曹”,而且要人要的最多的时候,已经是哑巴地说不出话来了。
“那该当如何?”张轨沉默半晌,颓然问道。
“孟刺史刚刚说了,不给!说什么也不给!”说到这,薛琛的眼睛倒是亮了起来,高高兴兴地说道:“他说,咱们交州百废待兴,正是用人的时候,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为何要先伺候别人?无论有什么追问和责罚,他都会一力承担,没什么可怕的。”
“州君固然有担当,就怕被怪罪!”张轨赞赏又担心。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薛琛叹息道。
“对了,给陶璜的礼物准备得如何?”张轨忽想起来。
“早已运抵船上,整装待发!”高轨答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