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为什么?”苏骐僵在原地,满脸惊讶。
“他是修允!”苏骥伸出一只手挡,却拦不住声音。
“哦,对对对!”苏骐急着连拍脑袋,赶紧拿回来。
“慢着!”修允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太守息怒,息怒!”苏骥、苏骐慌忙退了几步。
喧哗动静,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可修允仍然是咬牙切齿,不肯就此罢休。无论晋人赠送什么,他原本就是会断然拒绝的,甚至准备好了嘲讽埋汰的话,就等着用尖酸刻薄的音调说出来。可还没来得及,苏骐竟然主动拿走了!自己不要,别人不给,虽然结果一样,性质却截然不同!年轻气盛的他,从小到大一直是过得顺风顺水,忍受不了这种轻蔑的侮辱。
对于这个冲突,其实在场的人包括陶璜都可以理解,所以他暂时没有发声,只是在远处微笑颔首,示意大家都克制一下。修允虐杀了很多晋人,其父亲又死于晋人之手,双方的仇怨难以简单化解,赠礼当然没他的份,从来都是这样。只是今天发生了点“送错”的意外,无心之失而已。
“该怎么办?”修允内心有点发愣,可呵斥的动作却保持着,思考如何进行下一步。他还不想和顶头上司陶璜撕破脸,因此不能做得太过激。可要是就这么收尾,却又是大大丢了他的面子。作为青年太守,他的理想非常大,也极度要面子,不愿被人看轻了。在大脑飞速运转后,好像只有多骂几句,挽回失去的尊严,是唯一的解决方案,可他有点不甘心。
“太守你是想要吗?我可以给你啊!反正带的也足够多。”苏骐适时地接上话,满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用双手捧递过来。他是个武夫粗人,用这个单纯的思路来反馈很正常。
“对,我这也还有。”苏骥急忙大声附和道。
“谁,谁要你们的脏东西!晋贼找死!”再三刺激之下,修允强压住的火气终于爆发了,直接抽出携带的佩剑,朝着苏骐的手飞砍过去。青年得志形成的性格,是很难扭转的。
“给你就是,不要杀我啊!”苏骐把手一挥,把翡翠抛丢向对方,然后拉上弟弟慌不择路地往后面躲藏。只是修允狠了心要杀人,像是虎豹般疯狂咆哮着,满嘴“晋贼”、“晋狗”地跑步追杀。安坐吃饭的雍容宴席,霎时间被他们三个搅得一团乱,人们狼狈地纷纷起身躲闪,食案、酒杯、瓜果倾倒得满地都是,男女尖叫着扎堆拥挤,踩得现场都是汁水和烂食物。多亏了现场人多,苏氏兄弟就往人群里头乱钻,提着剑的修允吆喝着使劲推搡,也被挡得追不上,反倒是误伤了几个自己人,好在没有闹出重伤。
“住手,住手啊!”主人家陶璜连喊了好几次,仍制止不住。
片刻后,闻讯涌入的陶府护卫们,才团团围困住急红了眼的修允。可后者依然是气喘吁吁地怒瞪着晋人,连带着把情绪也加之于和敌人沆瀣一气的同僚们身上,最终目光锁定了上座的陶璜。他的亲卫们稍晚一步,冲入阵中、保护主人,与友军对峙起来。
“修太守,这是待客之礼吗?”陶璜被气得浑身发抖。
“我眼中只有敌人,没有客人!”修允桀骜地仰起头。
“别人迢迢备礼而来!”陶璜急得与之辩解。
“那是为你,这位不分敌我的州君!”修允继续顶撞。
“等你当了刺史,再讲这些!”陶璜终于不耐烦地咆哮。
“好啊!只是不知道你这个尸位素餐的刺史,究竟要在这位置上赖着多久。哼哼,承担着军国重任,却不思如何报效,就知道羁縻、享受。一个交州都督,把大半个交州丢光了,不去收复而是安枕而卧,真是令人齿冷!”修允在此气头上,把积蓄已久的怒气发泄出来。
“姓修的,你说什么呢?”陶威不忍父亲受辱,拔剑而出。
“败军之将,纨绔子弟,又待如何?”修允毫不示弱。
“修允!你不去说陆抗,不去说顾、陆、张、朱这些大族,反倒来教训我吗?和谈让大家都过上安生日子,有什么不好的?”陶璜挥抖着袍袖,在上座俯瞰着斗胆挑衅者,实在是心痛又焦急。曾几何时,他是把修允当做能执掌交州的未来后备力量培养的,故而授予至关重要的合浦郡太守职位,把大后方都信任交予。可是等到切身利益发生冲突后,他不得不与之争夺土地、财富以保障部曲的生存权,乃至于关系闹得越来越僵。现如今,待客宴闹成这般不像话,仅存的善意也荡然无存了。
“哼!”修允同样是眼神决绝,再也没有起码的尊重之意。
合浦文武连忙上场,不停地为本地第一号和第二号人物劝架,大体上还是帮着陶璜为主。其实二者以这样尴尬的身份挤在同城,存在不可调和的地位及利益冲突,早晚会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局面,只是今日的意外加速了这点。众人将他们分隔开,就连苏氏兄弟都参与进来赔礼道歉,尽力消除他们身上的火气。最后,修允在亲卫们的簇拥下不告而辞,带着余怒回自己的府邸。仆从们收拾一片狼藉的现场,慌慌张张地试图恢复晚宴秩序。
“父亲,不能再妇人之仁了!”次子陶威劝导。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三子陶淑赞同道。
“嗯。”陶璜点点头,望着杂乱的现场,回想着往昔的种种,不得不承认儿子们说得有道理。弱肉强食是古今的通理,他理应狠下心把修允的部众给吞并掉,而不是再留着这个如同“扶严夷”般的身后隐患。于公,为了对抗晋朝,本地必须要团结凝聚,要把所有的军事力量彻底整合到麾下。于私,为了自身的家族延续,两个孩子太过于稚嫩单纯,非他在世不能制服修允,既然结下了仇就不能遗祸子孙。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得下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