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到哪里,未来还是要战。”吴述接着说。
“不如趁其不备,在此一战!”郭马补充道。
“胡渊除钟会,陆抗杀步阐,俱为美谈!”何典力劝。
“确实。”修允的内心剧烈纠缠着,意志的天平就差最后一个砝码。他紧张地舔着嘴唇,盘算着目前双方的实力对比,是两千敌两万。要是等到陶璜真的动起手来,众寡悬殊没什么悬念。可若是有心算无心,在陶璜以为自己凡事不知情的松懈前提下,胜利的概率极高。
普通的士兵是随波逐流的,只要有口饭吃,追随主将即可。要是发动出其不意的斩首行动,把陶璜父子给囚禁或者干脆杀了,并当众拿证据指出其为“叛逆”,其他的人没勇气主持投降晋朝的事,只有接受现实的份,一如胡渊诛杀钟会、姜维的旧事。而等到他向建邺城“报捷”之后,孙皓必会把交州都督的头衔转给自己,其他的嘉奖犒赏更不在话下,此域的军权也将牢牢握于己手。
“三十岁当刺史!”修允思绪纷飞,难以掩饰心中的渴望。
“将军?”殷兴还是态度依旧,希望旧主逃命。
“我不能走!”修允坚决地摇了摇头,拔出随身的长剑,斩断了面前的书案,庄严宣布道:“与其避祸而惜命,不如杀贼以报国!难道要等着陶璜会合了晋贼,牢固盘踞在交州后,再去与之争锋吗?只要我们杀了他,就能避免合浦沦于敌手,拯救整个西南的战局,这是老天爷送上门来的功勋!”
“可是!”殷兴惶恐不安,还要再争。
“汝等愿意追随我吗?”修允只望向四名下属。
“生死以从!”部曲督们毫不犹豫,齐声答道。
“好!事不宜迟,夜长梦多,陶璜随时会献城于贼人,我们要抓住他最缺乏防备的时候动手!今日我与他争执,其日后必然猜疑防范于我,而且夜晚的宴会饮酒作乐,他们必然喝得酩酊大醉。所以说,最好的机会就是现在!汝等悉起兵马,分散从各个城门混入,到这集结。”修允果断下令道。
忐忑不安的殷兴,在修允等人的道谢声中,急急忙忙告辞离开了,他不敢去即将发生战斗的地方,也趁机溜出了城,到自己船上避难。而郭马等部曲督按照指示,到城外的军营里,秘密组织麾下士卒披甲执兵,分成众多的小队分别入城。因为他们都是长期驻扎于此的老面孔了,所以看守门禁者没有仔细盘问就放入,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夜晚的两更时分,修允的家族部曲全部集结到位,在狭促的庭院内列队。这时候,他才召见了伍长以上的大小军吏,亲口宣布陶璜背叛了吴国,他要率部诛杀叛逆。虽然这个消息极度震惊,但主人和部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共同体,众人紧张忧虑却依然从命。
修允提着双刀亲自带队,让大家手臂绑上白条作为区分标记,继而向隔着三条街的陶府突袭而去。深夜早已门户紧闭,第一批人互相托举着翻过墙,把酣睡的看守给杀死,继而开门放入后续援军。漆黑的身影踏着雨点般的碎步,在朦胧的月色下不论男女、见即斩杀,快速寻觅着“老贼”的踪迹。
这么大的动静,如此多的屠杀,府内毫无反应是不可能的。连续的惊叫声唤醒了整个大院,穿着睡衣的人们纷纷跑出来观察,大多数才刚刚看见来者的身影,就惨遭杀戮。偌大的宅邸里住着不下五百人,有家仆婢女也有亲卫武士,剩下的人终于意识到是有敌人偷袭,急忙寻觅兵器抵抗。可是他们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城内怎会有敌人?
白天还是经常相见的友军,晚上已经是不死不休的恶敌,这个身份转变实在是太快了,但是箭已离弦,唯有一条出路!修允亲眼看到许多熟悉的人,被砍断肢体痛苦得哀嚎着,心肠却坚如铁石。斩草务必除根,他既然选择开刀,就不能留下任何一个未来隐患。
“修允,你是疯了吗?还有汝等众军,以下犯上,攻击州官,不怕被诛杀三族吗?”陶璜虽不见,其次子陶威倒是穿戴着铁甲,气汹汹地率部从后室钻了出来,立刻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谁让你们要当叛逆的?”修允迎头挥刀,毫不客气。
“血口喷人,你才是逆贼!”陶威横剑遮挡。
虽然他们年龄相近,但修允是久历厮杀战阵,而陶威是长期居于幕府,实战经验是压根不能比的。修允以最擅长的方式,手执双刀而轮番挥舞,很快占据了上风。他喜欢把左手刀从上竖直向下劈砍,以高度和势能让对手难于遮挡,而同时用右手刀斜着横切敌人的柔软小腹,令其匆忙间来不及招架。寻常人可能双手无法分工配合,可他是随着父祖自小习武,挥舞起来十分娴熟,这是其赖以称雄战场的独门绝活。
在一连串的双刀联合猛击下,陶威被打得节节败退,只有利用空间躲藏的份,压根无法与之对抗。他带亲卫本就不多,霎那间被敌人冲得支离破碎,也没办法护主。呼吸了七八口气的功夫,陶威就退到了内室的门槛边上,窘迫且慌乱地失去了判断力。他不知道所处的位置,仍然是一股脑地逃避,脚后跟绊在了高高的门槛上,失去平衡,仰面栽倒。
陶府后院是家眷居住的地方,入门便是个精巧雅致的小花园,里头种满了各种珍异植物,花坛边缘装饰着奇形怪状的石头。好巧不巧,陶威摔倒于地上,脑袋砸中了一块如葵花籽形状的坚硬大石,直接凹陷了个血洞。他咳咳个不停,吐出来满嘴的淤血,拼尽全力还想抬头,可挣扎了半天也没用。
“贼子,死得倒是轻松。”修允轻蔑地打量着濒死的陶威,朝着后者狠狠吐了两口唾沫。要是按照原先的惯例,这个从未上过一线战场的陶家三代,在陶璜死后将继承武职和部分兵权,甚至骑在自己头上当领导者。只可惜,陶家的风光将于今夜燃尽,不复存在了。
“呜,呜!”陶威想挤出话来,却含糊不清。
修允没兴趣再搭理,踩在陶威的身体上擦了擦鞋子,招呼着属下冲杀入内院,寻觅陶璜的踪迹。只是他们又费了老半天的功夫,推开了每一扇门去查验,还是未见到老贼。即便是厨房里的菜窖,养鸡养狗的茅草窝,都翻查不到。此刻陶府上下的男女老少,几乎都被杀光了。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就是主角失踪。陶璜及其三子陶淑,还有几个形影不离的亲随,都不在这里。借助昏暗的火把,修允带着人把尸首翻看了好几遍,愣是连模样相似的人都找不着。这里的冲突已经闹出了很大的声响,城中的打更人和巡逻队都发现了异常,情况紧急。
冷汗直流的修允,很清楚这件事的意义。要是陶璜当场死了,他可以放心地指认其为“逆贼”,把此事定性为杀贼报国,弹压任何不服者,成为一州之主。可要是陶璜还活着,那性质就是双方的武装冲突,对方能号召起大部分扈从反击,并反过来说修允是领兵作乱。成王败寇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怎么办?”不止是主将,部曲督们亦是心中忐忑。
“放火!”犹豫刹那后,修允当机立断。
“放火?”属下们迟疑了一会,马上领悟过来,急速去布置点火事宜。无论陶璜是躲在那个角落,或者是侥幸脱逃去了外面,只要把这场火给烧起来即可。管他有没有烧死熏死,马上对外声称陶璜已死的消息,把大小文武官吏给召集过来,指着灰烬说是残骸,逼着他们对修允表态效忠。除非这老贼真的长了翅膀脱逃,去把陶家军队给组织起来反击,还是能够稳操胜券。这是场绝不能输的战斗,败者要承受族诛等酷刑,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隔了半晌,冲天火光就照亮了整个合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