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我本身绝对不姓陆!我世代为陆家奴,因劳苦多年获主人赐姓,其实和他们毫无关系!”陆镐慌张地辩解两句,又说:“其实南方山水众多,河里有鱼虾,山中有野兽,还可以挖野菜充饥。而且佃客们大多没有娶妻,只要养活自己就够用,将军不必为其忧心!”
“你为什么不吃野菜,为什么要娶妻?”张轨反问。
“这,这是主人吩咐的嘛!”陆镐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难道给你点好处,就甘心为之卖命?”张轨无奈。
“他主我仆,天经地义。”陆镐反倒很委屈。还有很多道理,他暂时不敢说出口,只能在心底暗想:“要不是陆家给我衣服、给我饮食、给我身份,我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受苦呢!天不生主人,万古如长夜!”
“听听看吧,诸位!竟然还有人当奴隶当上瘾的!”张轨痛心疾首地指着对方,环顾身旁的袍泽们说道:“陆家子弟的车马光鲜满床笏,是建立在对底层无底线榨取上的,亏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夸,鼠辈主动充当爪牙还甘之如饴!他们是诗文佐酒、青史留名的君子,佃客就是生来只配耕作织丝的小人。天下之大,骄奢淫逸的又岂止是一个陆家而已?”
“诚如所言,实在过分了些。”晋军将校不住摇头。
吴人降官们倒是沉默难堪,因为他们早习惯了这种现状。
“贺郎君,去完成你父亲的未竟之事吧!”张轨道。
“是!我很荣幸!”贺循长揖出列。
高涤和魏准走上前,捧着堆积如山的文书纸券。
“沈黎!”贺循拿出一份奴契,对着人群大声喊道。
“在!”沈黎既惊又怯地半蹲着起身。
“章六!”贺循没有搭理,继续抽出份呼叫。
“在!”一个相似的中年农夫招手。
“扈易!”贺循没有停下,语速加快。
“在!”一人跌跌撞撞地紧张爬起来。
贺循又念了很多的名字,每次念到后就对着该人持券挥手,展示手中的东西。他颇具耐心地足足唱名了半个时辰,然后遗憾地告诉大家时间来不及,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不能一一读完。直到这时,人们依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你我之辈,估计是要为这些人做事了。”沈黎叹了口气,无奈地对旁边的同伴说得。按常理推测,他们的地位与牛马无异,哪个强者驱逐了旧主人,就是新主人。何况吴国内部一直如此,失势的豪族势力被其他豪族吞并,大鱼吃小鱼的例子很多。由此文化背景,他们坦然接受命运。
“你们想不想要自由!”贺循突作晴天霹雳的的话语。
“什,什么?”佃奴们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耳朵。
“你们想不想要田地!”贺循抛出第二个诱惑。
这类话语,佃奴们更是绝不敢相信,许久无人应声。
“现在,你们都有了!”贺循没有等待,而是捧着那些白纸黑字的奴契和田券,随手直接往锅底的柴火上塞进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些文书转眼间就化为缕缕青烟和片片飞灰。这些东西很多,贺循慢悠悠地搬丢了好几次,才把它们都给烧完,这才轻松地拍了拍手。
当灰烬沾上脸庞,佃奴们才敢相信事实,不少人热泪盈眶。平日里看着门阀子弟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他们何尝没有愤懑不平之心,只是在长期的威权下压抑着,无法爆发而已。相对于中原的同类,他们受欺压凌辱的程度更甚,也并非是主动隐匿于大族名下避税,往往是被权豪用武力强行奴役的。故而张轨昔日在汲郡共县发动不起来隐户,可今日在三吴却能得偿所愿。
“晋军此来,特为解救江南的贫苦百姓,赶走那些作威作福的大族!汝等无须害怕和惊疑,只管抓住这次机会追随,就能改变命运!想吃得像个人样,就来这里,跟着我军,推翻酷虐的孙吴!”贺循指着锅里翻滚的肉汤,简短介绍了自己的身世,继而说道:“奉大晋皇帝令,凡是豪族强迫奴役的佃客,只要愿意帮助作战的,即日起一律恢复自由身!他们多年来侵占的这些田地,所有契约也不再作数,全都平均分配于尔等!而且,大晋朝廷赐予你们弘恩,十年内无须纳粮服役!怎么样,诸位是苟且偷生,还是振臂一呼?”
佃奴们激动地浑身颤抖,脑中天旋地转,竟忘了回话。
“汝等愿意吗?”贺循走上前几步,厉声催问。
“愿意!”沈黎一马当先,攘臂响应。
“愿意!愿意!”人们如梦初醒,整齐地呐喊起来。
晋军登陆三吴的第一次行动,取得了完美的效果。
“喂,我说士彦,虽然释放佃奴,是扩充军队和得到运输壮丁的好办法。但十年内无须纳粮服役,咱们是不是做得太夸张了?朝廷可没有任何的明令,你我也不是郡县地方官,可做不得这种承诺啊!”老实本分的孔汾,这时仔细想想觉得有点漏洞,急忙提醒道。
“对啊,正因为我们无权,才这么允诺。”张轨笑道。
单纯的孔汾无法理解,可再追问也得不到更多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