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露台的门虚掩着，夜晚微凉的风从缝隙钻入，带着草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被结界过滤后的稀薄铁锈味。林轩推开门，露台不大，水泥栏杆略显粗糙，角落里摆着几盆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萎靡的绿萝。夜空并非纯粹的黑，而是透着一种不祥的暗红底色，仿佛被稀释的血雾笼罩，只有几颗特别明亮的星辰顽强地穿透这层污浊，投下清冷微弱的光。那轮妖异的血月此刻尚未升起，但天空中的血色已预示着它的临近。
月璃背对着门口，静静立在栏杆边。她已换下了那身月白流仙裙，穿着一件样式极为简约、却质地非凡的银白色丝质长袍，袍身上用同色丝线绣着繁复的星辰与云纹，在稀薄的星光下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泽。长袍宽大，却掩不住她高挑窈窕的身姿，一根同色的软银腰带松松系在腰间，勾勒出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及踝的银发未加任何束缚，如同月光织就的瀑布倾泻而下，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发梢几乎触及地面。她赤着足，足型纤美如玉雕，踩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仿佛感觉不到寒意。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她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银色眼眸在夜色中如同两汪倒映着星河的寒潭，清冷无波。
“你来了。”月璃空灵悦耳的声音响起，穿透夜风的微响，清晰传入林轩耳中。“伤势如何？”
“好多了。”林轩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望向远处被血色夜幕笼罩的小镇轮廓。秦雨薇送的深蓝色丝绒盒子和牛皮纸文件袋还拿在手里。“叶老板说你找我。”
“嗯。”月璃缓缓转身，银色眼眸平静地注视着林轩，目光在他手中的东西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仿佛那无关紧要。“白日你接触的那个女人，苏婉。她身上的气息，很特别。”
林轩心中一动。月璃果然感应到了，即便隔着咖啡厅的结界和距离。“她自称‘清道夫’，是暗网上一个代号‘深巷观察者’的情报贩子的合作者。她找我，想合作探查老君观的周守拙，并承诺有办法清除我体内的阴毒，条件是带回周守拙炼丹房里的‘阴煞元晶’。”
他将苏婉的提议和自己的分析简单说了一遍。月璃静静听着，银色眼眸中星芒流转，仿佛在快速解析着这些信息。
“庚金破煞……以金锐之气，破阴邪污秽，倒是正路。”月璃听完，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清冷无波，“‘阴煞元晶’乃地脉阴煞精华凝结，确可作引，但需辅以特殊法门，否则反受其害。此女所言，不虚。然其人心性如何，目的为何，不可不察。”
“她似乎对清理‘污染’和探查秦雨薇的意图更感兴趣，对‘星钥’和‘门扉’并无觊觎之意，至少表面如此。”林轩道。
“人心难测，表象惑人。”月璃淡淡道，她抬起纤长如玉的右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点乳白色的、柔和如月华的光晕在她指尖凝聚，化作一枚指甲盖大小、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密符文构成的复杂光印。“此乃‘星鉴印’，可于不惊动对方的前提下，短暂映照其灵魂本源气息，辨其善恶倾向，察其是否身负特殊契约或禁制。你若再与她接触，可伺机将此印之力附于其身，持续约十二时辰，我可借此感应一二。”
光印缓缓飘向林轩，落在他掌心，触感微凉，随即没入皮肤，只在掌心留下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月牙痕迹。
“多谢。”林轩握了握拳，感受着掌心那一点微凉。“关于老君观和周守拙，月璃小姐知道多少？”
月璃银色眼眸望向东北方向，那里是丘陵与山区，在血色夜幕下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白日我以神念远观，那处阴煞与‘荒秽’之气交织，怨念深沉，且有古老禁制残留，非寻常邪修洞府。周守拙此人，恐非此界原生之灵。其身上，有极淡的、属于‘荒芜边陲’的腐朽气息。”
“荒芜边陲？”林轩捕捉到这个新名词。
“乃依附于正常世界边缘、早已被‘荒秽’彻底侵蚀、法则崩坏的破碎世界残片。”月璃解释道，声音带着一丝亘古的苍凉，“生灵绝迹，唯有最扭曲的秽物与疯狂残留。血月投影，便是试图打通与此等残破世界的通道，接引其污秽之力。周守拙若真来自彼处，或与之有深重牵连，其图谋必然极大，绝非秦雨薇所言‘阻碍探查’那般简单。老君观地下，恐有连接‘荒芜边陲’的薄弱点，或某种接引仪式。”
林轩心中一沉。如果月璃推测为真，那老君观就不止是邪修巢穴，更可能是一个即将爆发的、连接着恐怖异世界的“炸弹”！秦雨薇知道多少？苏婉又知道多少？
“我们必须尽快查明。”林轩沉声道。
“然。”月璃点头，“然你伤势未愈，强行探查，凶多吉少。且血月将盈，其力最盛之时，便在明夜子时。届时‘荒芜边陲’与此界联系最为紧密，任何异动都可能引发不可测之后果。”
明夜子时！正是苏婉给出答复的最后期限，也是月璃之前所说结界最多维持到的时间！一切似乎都指向了那个时刻。
“我们需要更多准备，也需要更多关于周守拙和老君观内部的情报。”林轩道。秦雨薇给的资料，苏婉透露的信息，都还远远不够。
月璃沉吟片刻，银色眼眸看向林轩：“我可尝试以‘星溯’之术，追溯老君观区域过往三日内的能量流动与重要画面碎片，但需接近至其十里之内，且不能惊动其中禁制。明日白昼，阴煞与‘荒秽’之力稍弱，我可与你同往一探。至于情报，”她目光落向林轩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或可从此中寻觅一二。”
林轩打开文件袋，里面除了制作精良的临时身份证、驾驶证、几张不记名的电话卡和银行卡外，果然还有一叠关于周守拙和老君观的更详细资料，以及一份手绘的、标注了许多记号的老君观及周围区域的详细地图。资料比白天秦雨薇口头说的详实许多，包括周守拙每隔七日会于子时独自进入后山某个山洞、约一炷香后返回的记录；老君观夜间常有似人非人的低语和磷火飘荡的目击报告；甚至还有两份模糊的、据说是从老君观流出的、记载着诡异符文的残破黄纸照片。
“秦雨薇倒是‘贴心’。”林轩快速翻阅着，这些资料无疑增加了此行的凶险，但也提供了更多线索。“明日我们先去外围探查，用你的‘星溯’之术看看情况，再决定下一步。”
“可。”月璃应下，随即又补充道，“然此地已不宜久留。血月临空，各方势力目光汇聚，此间结界虽可暂蔽，但非长久之计。探查老君观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需尽快离开溪木镇，寻一真正安稳所在，从长计议。”
林轩点头。溪木镇已成漩涡中心，确实不是久留之地。但离开之前，必须解决体内的阴毒，弄清楚老君观的秘密，以及……处理好与秦雨薇、苏婉，甚至叶薇薇之间的关系。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明日探查的细节，月璃便飘然回了自己房间。林轩也下楼，回到二楼书房。凌霜和莉莉丝已经各自回房休息，书房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光线昏暗。他将秦雨薇给的东西收好，只留下那部卫星电话和一张不记名电话卡。
他坐在书桌前，拿起卫星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张不记名电话卡插入，开机。屏幕亮起，信号满格。他调出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预设的号码，署名“秦”。
他没有立刻拨打，而是先取出苏婉给的那张黑色名片，盯着那串长达二十位的数字看了片刻，然后拿出另一部普通的智能手机（白天新买的），将这串数字输了进去，拨出。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但对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沉寂，连电流声都几乎听不见。
林轩也没有说话，静静等待。
大约过了五秒，一个经过明显变声处理、分不清男女的电子合成音从听筒中传出，语速平稳，没有起伏：“验证通过。林轩先生，我是‘深巷观察者’。苏婉已将情况反馈。你的选择？”
这效率……林轩眼神微凝。“我需要更多关于周守拙和老君观内部构造、防御机制的情报，特别是关于地下部分和可能存在的‘通道’或‘仪式’的信息。另外，苏婉清除阴毒的具体方法，我需要先知道步骤和风险。”
“可以。”电子合成音回答得很快，“相关资料十分钟后发送至你手中的卫星电话加密邮箱。方法步骤与风险评估同步发送。请注意查收。合作愉快。”
说完，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只剩忙音。
林轩放下手机，看向卫星电话。果然，没过多久，屏幕亮起提示，收到一封加密邮件。他输入预设的密码（秦雨薇给的资料里有），邮件打开，里面是数个压缩文件和一份pdf文档。
他先打开pdf文档，里面详细列出了清除阴毒所需的材料清单（除了“阴煞元晶”，还需要几样市面上就能买到的特殊药材和矿物）、具体步骤、能量运行路线图，以及可能的风险——主要是“阴煞元晶”能量反噬和过程中可能引动体内禁制（如果还有隐藏的）提前爆发的风险，评估等级为“中等偏高”，但成功率标称为纸张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血色似乎更浓了些。
“我去睡了。”良久，凌霜站起身，“你也早点休息。”
“好。”林轩应道。
凌霜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低声道：“小心些。”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林轩看着关上的房门，良久，才收回目光，将杯中的牛奶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流入胃中，带来些许踏实感。他关掉电脑，将所有资料收好，也起身离开了书房。
回到客房，莉莉丝已经睡了，侧身蜷缩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紫罗兰色的长发铺散，暗红色的丝绒睡裙裙摆卷到大腿根部，露出整条光裸的、白皙笔直的长腿，脚趾无意识地蜷缩着。她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微蹙，长睫不时颤动，偶尔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林轩轻轻关上门，走到床边，为她拉好被子盖住腿，然后走到另一侧，和衣躺下。床垫柔软，但他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明日的计划，以及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故。
夜色在寂静与暗涌中流逝。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勉强穿透血色夜幕，洒进房间时，林轩已悄然起身。
上午的安排紧凑而高效。林轩先开车带着凌霜，按照苏婉提供的清单，跑了几家中药店和一家专营奇怪矿物标本的店铺，买齐了清除阴毒所需的所有辅料。凌霜对药材和矿物的品质要求极高，仔细甄别，砍价干脆利落，让店铺老板既佩服又头疼。
采购完毕，三人（莉莉丝也坚持跟来）在镇上一家客人不多的广式茶楼简单吃了早茶。虾饺晶莹剔透，烧卖馅料饱满，肠粉滑嫩，热粥暖胃。莉莉丝吃得很少，小口啜饮着奶茶，紫眸不时瞟向窗外街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凌霜则安静进食，仪态优雅，只是偶尔与林轩交换一个眼神。
吃完早茶，林轩本打算直接驱车前往老君观外围，但莉莉丝却拉住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