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瘸子!你把我姐的魂放出来!”
林瘸子转过身,看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手里的竹篾停了下来,雪地上的招魂阵,只差最后一笔。
“你姐的魂,不在纸人里。”林瘸子的声音很平静,“她的魂,在这槐树下。”
我愣住了:“你说什么?”
林瘸子叹了口气,慢慢蹲下身,用手扒开槐树下的积雪。雪层下,露出了一块青石板,石板上,刻着一个名字——陈月。
我的腿一软,瘫坐在雪地里。
“三年前,你姐路过这里,撞见了我扎纸人。”林瘸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那时候,我刚扎完一个纸人,用的是一个恶霸的八字。那恶霸害了不少人,我用他的八字糊纸人,是想让他的魂永世不得超生。可你姐看见了,她要去报官。”
“我没拦她。”林瘸子的瞎眼流出了浑浊的泪,“可那恶霸的同伙,就在附近。他们把你姐……拖进了槐树林,杀了她,埋在了这树下。”
“我不敢说。”林瘸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怕他们报复我,怕这条街上的人都遭殃。我只能偷偷把你姐的八字记下来,扎了这个纸人,想把她的魂招回来,让她能回家看看……”
我看着石板上的名字,眼泪汹涌而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纸帛摩擦的声响。
我回头,看见那个穿红袄裙的纸人,正站在我身后。它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那双墨点的眼睛里,流出了两行红色的泪。
是血。
纸人沾了血,魂就要散了。
“姐!”我伸出手,想去抓它,可它却像一缕烟,慢慢散开,飘向了老槐树。
槐树下的青石板,突然裂开了一道缝。
缝里,露出了一只手。
一只苍白的、纤细的手,是我姐姐的手。
林瘸子站起身,拿起竹篾,颤抖着,在招魂阵上画下了最后一笔。
“魂兮归来,入土为安……”
他的话音刚落,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雪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清冷的月光洒在后宰门街上。
槐树下的青石板,缓缓合拢。
那个纸人,彻底消失了。
林瘸子看着我,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像那个纸人一样,一点点消散在月光里。
“我欠你姐一条命,欠这街上的人一个交代。”林瘸子的声音越来越轻,“那恶霸的同伙,我都记在了纸上,放在杂货铺的柜台底下……替我,交给警察。”
说完,他彻底消失了。
老槐树下,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地上那个没画完的招魂阵。
第二天,我在杂货铺的柜台底下,找到了一张纸。纸上写着几个名字,都是后宰门街附近的地痞流氓。我把纸交给了警察,那些人很快就被抓了。他们交代了杀害我姐姐的罪行,也交代了这些年做下的恶事。
姐姐的尸骨,被埋在了老槐树下。警察挖开石板的时候,发现她的手里,攥着一个没扎完的纸人,竹篾子做的骨架,糊了半边彩纸,眉眼的轮廓,和林瘸子扎的那个,一模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林瘸子的左眼,是被那恶霸打瞎的。他扎纸人,不是为了害人,是为了替天行道。他守着后宰门街的老槐树,守着我姐姐的尸骨,守了三年。
杂货铺的王掌柜说,林瘸子走的那天夜里,有人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两个影子。一个是瘸着腿的老头,一个是穿红袄裙的姑娘。他们手里都拿着竹篾子,在月光下,慢慢地扎着纸人。
再后来,后宰门街的老槐树底下,再也没有扎纸人的摊子了。
可每到雪夜,老街坊们都说,能看见槐树下,有两个影子在扎纸人。纸人的眼睛,黑沉沉的,却不再吓人了。
有人说,那是林瘸子和我姐姐,在给街上的人,扎平安符。
我也常常去老槐树下。
有时候,我会带上彩纸和竹篾,坐在树下,学着扎纸人。我扎的纸人,眉眼弯弯,像我姐姐,也像林瘸子扎的那个。
我知道,他们没有走。
他们守着后宰门街,守着这青石板路,守着那些没说出口的歉意和遗憾。
夜里,我常常听见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我知道,是纸人在睁眼。
是姐姐,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