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余?”
于长愣了愣,下意识地开口。
“你也……死了?”
守在车旁的丁余正小口啃着干粮,闻言差点没被噎住。
他没好气地白了于长一眼。
“死你个头!”
“你活得好好的!”
于长彻底懵了。
他挣扎着坐起身,浑身上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明明记得,自己和先生,服下了那枚决绝的丹药。
那股刺骨的寒意从内而外爆发,七窍流血,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感觉,清晰如昨。
按理说,自己不应该还活着。
“醒了?”
一个平淡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苏承锦策马而来。
“王爷!”
于长看到苏承锦,挣扎着便要起身行礼。
苏承锦摆了摆手,示意他躺好。
“行了,别折腾了。”
他看着于长那副茫然的样子,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你此次伤得太重,温先生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回头记得买点好酒好肉,好好谢谢人家。”
于长下意识地看向另一辆马车。
在那里,温清和盖着厚厚的被子,睡得正沉,脸上满是化不开的疲惫。
于长默默地点了点头,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
他的目光又落向自己身旁,上官白秀依旧静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似乎还在沉睡。
“那……上官先生他……”
苏承锦笑了笑,将一块温热的肉干递给他。
“上官的身子比你弱,恢复得自然要慢一些,估计还得再睡会。”
“你先好好休息,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于长接过肉干和水囊,却没有立刻吃。
他看着苏承锦,那双总是充满悍勇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愧疚。
“王爷……怪我没用,没有护好先生。”
苏承锦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非你之过,何须自责。”
“你们二人,都是我安北军的功臣。”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仇,本王已经替你报了。”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伤,后面好好上阵杀敌,用大鬼国那帮畜生的脑袋,来告慰先生。”
“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于长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再多言。
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咀嚼着肉干,将所有的愧疚与感激,都化作了恢复力气的动力。
……
又过了一个时辰。
另一道微弱的呼吸,终于变得清晰。
上官白秀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像于长那样茫然四顾,只是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夜幕,感受着身体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以及……一种久违的,属于生命的气息。
他偏过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策马跟在马车旁,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身影。
苏承锦仿佛有所感应,也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上官白秀笑了。
“王爷。”
他轻声开口,声音有些虚弱。
“好久不见。”
苏承锦一言不发,只是策马靠得更近了些。
他取下一个早就备好的、烧得滚烫的紫铜手炉,递了过去。
“你还知道好久不见。”
上官白秀伸手接过那沉甸甸的暖炉,一股暖意瞬间从掌心传来,顺着手臂,驱散了些许体内的寒意,让他舒服得长出了一口气。
他慢悠悠地坐起身,靠在车沿上,目光扫过沉睡的于长和温清和。
他轻声开口,带着一丝了然。
“看样子,是成功了。”
“王爷,此行,可有损失?”
苏承锦目视前方,声音平淡。
“当然有。”
“我差点,损失了一条臂膀。”
上官白秀无奈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
“此计,乃诸葛凡所出。”
“王爷若是想要问责,他一力承担。”
“我如今这副身子,恐怕……是挺不住王爷的责罚了。”
苏承锦看着他那副虚弱却依旧从容的样子,没好气地开口。
“你俩,一个都跑不了!”
“再敢有下一次,再敢这样瞒着本王!”
“你们两个就等着军法伺候!”
上官白秀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暖炉,又感受了一下身体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刺痛,轻声问。
“王爷,除了怕冷,我……还有什么别的后遗症吗?”
苏承锦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强装镇定。
“没有了。”
“就是寒气入体,以后离不开这暖炉了,没什么大碍。”
上官白秀笑了,那双清亮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
“王爷,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苏承锦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有些恼怒,又有些无奈地开口。
“你这么聪明干什么?”
“没听说过吗?”
“天妒英才,聪明的人,容易早夭,你不知道?”
这话,与其说是在责备,不如说是在发泄心中的郁闷。
上官白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看着苏承锦那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轻声开口,一语道破。
“明白了。”
“看样子,是寿命上出了些问题。”
“不然,王爷不会这么说。”
苏承锦彻底没了脾气。
他无奈地转过头,不再看他。
上官白秀却像是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轻笑出声。
“还好,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却瞬间点燃了苏承锦压抑已久的怒火!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地盯着上官白秀,几乎是低吼出声!
“还不是什么大问题?!”
“减寿!十年!”
“上官白秀,你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这样挥霍?!”
面对苏承锦的怒火,上官白秀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半分减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带着一种让苏承锦无法理解的平静与坦然。
“十年而已。”
他轻声说道。
“至少在短时间内,关北可以获得最宝贵的发展时机。”
“以我十年阳寿,换安北百年基业。”
“有何不值?”
苏承锦被这句话噎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上官白秀那张写满“值得”的脸,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深深的无力感。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从亲卫那里取来一份温热的肉粥。
上官白秀笑着点头,接了过来。
他用勺子小口地喝着,目光越过苏承锦的肩膀,望向那片被星光笼罩的,属于北方的天空。
“只要,还能亲眼看见我们安北的旗帜,插在大鬼国的王庭之上。”
他轻声呢喃。
“这一趟,就不算亏。”
他抬起头,看向苏承锦,眼神清澈而坚定。
“所以,王爷,万不可因此自责。”
苏承锦沉默地看着他,许久,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故作轻松的笑容。
“我自责个屁。”
“要自责,也是诸葛凡那个家伙去自责。”
“主意是他出的,又不是我害得你丢了十年寿命。”
上官白秀笑了笑,不再说话。
他低下头,继续喝着那碗温热的肉粥,目光,却始终望着那片越来越近,独属于关北的夜空。
十年寿命,很长。
但和未来那场波澜壮阔的大戏比起来,似乎,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