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州城。
与关北那片被鲜血与风雪反复冲刷的苦寒之地不同,此地满是江南水乡的温润与富庶。
雕梁画栋的飞檐下悬着精致的灯笼,青石板铺就的长街被往来行人的脚步打磨得油光发亮。
空气中飘散着水汽、脂粉香和食物的香气,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
卢巧成推开客栈的窗。
他凭栏而立,望着楼下熙攘的人潮,眼神却穿透了这片繁华,落在了更遥远的地方。
出来已有将近半月。
这半月里,他马不停蹄,凭借着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以及白糖烈酒,成功打通了怀、乾、许这偏南三州的商业渠道。
一张巨大的利益网络,正在他手中悄然成型。
只要他带着契书返回关北,白糖与烈酒的生产线一旦开动,雪花般的银子便会源源不断地汇入安北王府那早已见底的府库。
战争,打的是人,更是银子。
白姑娘为了那库银愁得夜夜难眠,殿下肩上的担子更是重如山岳。
他卢巧成,别的本事没有,但这算账赚钱的差事,多少还是能帮上一帮。
“陌州出琼液,香飘满人间。”
这里是大梁的酒都,酒业之盛,冠绝天下。
他手中的“仙人醉”,想要一炮而红,就必须在陌州这个最残酷的战场上,撕开一道口子。
一旦成功,安北军的银两亏空,将彻底成为过去式。
只是……
卢巧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
陌州,高门林立,世家大族盘根错节,牢牢把控着此地所有的商行。
他们表面上依旧摆着瞧不上商贾的清高架子,背地里却比谁都清楚银子的分量。
尤其是酒业,早已被几大世家联手组建的“陌州会”所垄断。
想在这里虎口夺食,难如登天。
“砰!”
房门被一股毫不客气的力道猛地推开。
一道风风火火的倩影闯了进来,带着一身江湖儿女特有的爽利气息。
女子一身劲装,身段高挑,容貌明艳,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江南女子的温婉,反而闪烁着几分不耐与英气。
她将手中的佩剑“哐”地一声搁在桌上。
“我说卢大少!”
“咱们来陌州都三天了,你这三天除了在房间里发呆,就是下楼吃喝,你到底来干什么来了?”
卢巧成头也没回,目光依旧注视着窗外,嘴角却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
“李大姐,你小点声。”
“王妃让你过来,是保护我的安全,不是让你来催我的命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再说了,你好歹是个黄花大闺女,进男人的房间连门都不敲,万一我没穿衣服,你眼睛还要不要了?”
“谁是你大姐!”
那女子柳眉一竖,几步走到他身后,双手叉腰。
“我比你小好不好!”
“我有名字,我叫李令仪!”
卢巧成撇了撇嘴,心中腹诽。
还令仪。
知书达理,温婉贤淑。
你看看你自己这风风火火的样子,哪里跟这两个字沾边了?
李令仪没理会他的沉默,自顾自地说道:“你听说没?”
“酉州的事情,这几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又夹杂着一丝埋怨。
“你们那个什么安北王,胆子也太大了!”
“为了一个下属,就敢公然带兵攻破州城,跟朝廷叫板,这命是不打算要了?”
卢巧成敲击窗棂的手指,停住了。
他当然知道。
这几日,只要他下楼吃饭,茶楼酒肆里,到处都在议论着这件事。
安北王悍然兵出昭陵关!
有人说他重情重义,有古之名将之风。
也有人说他目无君父,形同谋逆,离死不远了。
李令仪看着他沉默的背影,继续念叨着:“也不知道明月到底看上他什么了,这不是倒了大霉吗?”
“到时候朝廷降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也得跟着遭殃。”
“她当初就应该听我的,早点跟圣上说,把这门婚事给退了!”
“你差不多可以了。”
卢巧成终于转过身,脸上的笑意淡去,神情平静地看着她。
“王爷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置喙。”
“你要是想继续说,就出去说,别在我这说。”
李令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愣,撇了撇嘴,小声嘀咕。
“我又没说错……”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辆装饰考究的马车,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行过。
马车一角悬挂的灯笼上,一个笔锋苍劲的“魏”字,格外醒目。
卢巧成的眼睛,亮了。
他嘴角的笑意重新浮现,带着一丝算计。
“可算来了。”
他收回目光,对着还在生闷气的李令仪扬了扬下巴。
“走了,李女侠,带你见识见识这陌州第一的酒楼。”
说完,他便径直朝门外走去。
李令仪不明所以,但还是拿起桌上的佩剑,跟了上去。
……
逸客居。
陌州城最大,也是最负盛名的酒楼。
这里的一桌酒席,足以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嚼用。
能在这里进出的,非富即贵。
卢巧成一身锦衣,手持一块上好的把玩玉牌,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圈,脸上挂着桀骜,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你们这儿,谁是管事的?”
他扯着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
一名身穿绸衫,四十岁上下的掌柜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这位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卢巧成将玉牌在手中漫不经心地擦拭着。
“早就听闻,你们逸客居的‘陌州春’,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美酒。”
“本公子近日兴致来了,特地从外州赶来品尝。”
“先给本公子上两坛,尝尝鲜。”
掌柜的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陪着笑脸,微微躬身。
“哎呦,公子,真是不巧,您来得实在不巧。”
“今日的陌州春,暂不出售。”
“要不您明日再来?”
“小的一定给您留最好的,您看如何?”
“不巧?”
卢巧成笑了,他从袖中摸出十两一锭的银子,“啪”地一声丢在掌柜面前的账台上。
“小爷我今天就有兴致。”
“这十两银子,算小爷赏你的茶水钱。”
“把小爷伺候高兴了,另有重赏。”
掌柜的看了一眼那锭银子,脸上的笑容却淡了几分。
来这逸客居的,哪个不是挥金如土的主儿?
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伸出手,将那锭银子不轻不重地推了回去。
“公子,小的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今日的陌州春,确实卖不了。”
“若是公子想喝点别的,小店里南来北往的好酒,应有尽有,小的这就给您安排雅座。”
“但这陌州春不卖。”
卢巧成刚想说话,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李令仪却忍不住了。
她猛地一步上前,“砰”的一声,将佩剑重重拍在桌案上!
“好你个不开眼的掌柜!”
“我家公子大老远慕名而来,就是为了喝你这陌州春!”
“今日这酒,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她杏眼圆睁,煞气十足。
“不就是一坛酒吗?”
“你藏着掖着,难不成是往里面兑了水,怕被人喝出来?!”
掌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李令仪。
“你一个跟班下人,再敢在此胡言乱语,休怪我叫人将你打出去!”
“你!”
李令仪大怒,手已经握住了剑柄。
“令仪。”
卢巧成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看向掌柜,脸上的纨绔笑意收敛了几分,多了一丝探究。
“你总得给个理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