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瑆惴惴不安地踏入御帐,尽管刚才在目睹沐珍见红时,他心中就已掠过强烈的不祥预感,但此刻真正被单独宣召,面对帐内凝重的气氛,他仍是紧张得手心冒汗,心头如同擂鼓。
帐内一片死寂,充满了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永昌帝端坐于上,面沉如水,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死死瞪着帐帘方向。
顾瑆刚一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就听到一声雷霆般的怒喝:“孽障!跪下!”
顾瑆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声音发颤:“父、父皇息怒……”
他慌乱的眼神下意识地瞟向旁边跪着的沐家几人——沐珍正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一副梨花带雨、受尽委屈的模样;而沐有德则是面色惨白,眼神发直,仿佛随时都会晕厥过去,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女儿这桩丑事竟然牵扯到了天家皇子,这福祸瞬间难料了;唯有穆希,神色平静地跪在一旁,甚至在他看过去时,还抬起眼与他有片刻的对视,那眼神冷静得让他心头发寒。
永昌帝根本懒得绕圈子,直接拿起内侍呈上的一个荷包,取出里面的一枚蛟纹玉佩——那是顾瑆当初哄着沐珍时,亲手送给她的所谓“定情信物”,重重掷在顾瑆面前,声音冷得如同寒冰:“沐二小姐说,你与她私定终身,如今更是珠胎暗结!朕只问你,是不是真的?!朕要听你亲口说!”
顾瑆看着那熟悉的荷包,头皮一阵发麻,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这……这……”
他支支吾吾,脑子里飞速转动着,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虽然沐二小姐的确是个美娇娘,可身世着实低微了些,自己当初和她相好也只是见色起意图个新鲜,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她娶进门,更何况现如今母妃已经为他聘下了江氏的名门闺秀,也在秋狩之前就和父皇说好了,眼下却出了这等子麻烦事!父皇看着龙颜大怒,他假若承认必然没有好果子吃,他要不……要不说是沐珍偷拿了他的东西,反咬一口,撇清关系?
“说!”永昌帝见他犹豫,猛地一拍御案,巨响在寂静的帐内回荡,骇得顾瑆一个哆嗦。
就在顾瑆想要推脱之际,跪在一旁的穆希忽然动了。
她伸手轻轻扶住身旁梨花带雨的沐珍,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场传入每个人耳中,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事的,珍妹妹。陛下家教严明,最是重视皇子品行,教出来的必定是重诺守信、敢作敢当的君子,绝不会做出那等逃避责任、始乱终弃的卑劣行径。”
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跪在一旁的顾瑆,意有所指地道:“只要事情属实,证据确凿,陛下圣明烛照,自然会给你一个公道的,你不必担心什么。”
这番话,听似在安慰沐珍,实则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顾瑆心上。
穆希这是在暗示他——别把皇帝当傻子糊弄!他与沐珍的私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必然留有诸多痕迹,稍加查证便能水落石出。若他现在敢矢口否认,待到查实之后,那就不只是风流罪过,更是欺君罔上,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顾瑆虽是个沉溺酒色的纨绔,但这番暗示还是听得明白的,在穆希这番软中带硬的“提醒”和父皇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他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彻底崩溃了。
顾瑆猛地以头触地,带着哭腔战战兢兢地承认:“是……是儿臣……儿臣一时糊涂,在贵妃娘娘主办的宫宴之上,机缘巧合之下见了沐二小姐一面,对她一见倾心,便……便与她私底下往来了几次,然后……情不自禁,就……就有了夫妻之实……儿臣知错了!求父皇恕罪啊!”
见顾瑆亲口承认,永昌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胸中压抑的怒火瞬间爆燃,他猛地抄起御案上那尊沉重的青铜香炉,劈头盖脸就朝顾瑆砸去!
“孽障!朕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们的?修身立德,谨言慎行!你竟敢……竟敢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丑事!皇家的脸面,朕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香炉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在顾瑆肩上,又滚落在地,炉灰撒了他一身,额角更是被磕破,鲜血混着香灰蜿蜒而下,显得狼狈不堪。
顾瑆疼得龇牙咧嘴,却丝毫不敢躲闪,只能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认错:“儿臣知错了!父皇息怒!儿臣再也不敢了!”
就在这帝王雷霆震怒的当口,沐有德看准时机,猛地扑倒在地,以头抢地,发出“砰砰”的响声,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带着浓重的哭腔哀声道:“陛下!陛下息怒啊!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治家不严,教女无方!”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一边声泪俱下:“微臣家门低微,祖上并无显赫功勋,能得陛下信重已是天恩浩荡。前番大女儿蒙十三殿下不弃,青眼有加,聘为正妃,微臣已是惶恐,深感沐家何德何能,从不敢再奢求其他女儿也能有这般福分攀附天家贵胄……”
他话锋一转,将矛头引向沐珍,语气痛心疾首:“如今这孽女……这孽女竟敢不知检点,私相授受,乃至……乃至勾引七殿下犯下大错!这全是微臣不教之过啊!按理说,出了这等丑事,微臣羞愧无地,本不该,也不敢再有半分奢求……可是陛下,她……她终究是臣的骨肉,是臣看着长大的心头肉啊!如今她已是这般境地,方才在席间……那等情形又被帐内诸位宗亲大臣亲眼目睹,名声尽毁……臣只要一想到她日后要么被送入佛堂道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要么只能草草低嫁,受尽屈辱……臣这心里,就如刀绞一般,痛彻心扉啊!陛下!”
沐有德这番精湛的表演,看似自责忏悔,实则句句都在强调沐珍的“可怜”与“无奈”,以及此事已是众人皆知,若永昌帝不给个“公道”,沐珍这年轻女子的一生便要被毁掉。
总之在最初的震惊与恐惧过后,沐有德心中难以抑制地涌上狂喜——他虽然恼怒沐珍行事不检,竟搞出未婚先孕这种丑闻来,可万万没想到,她扒拉上的竟然是位皇子!而且还是身份比十三皇子顾玹更为尊贵、母族势力更强的七皇子顾瑆!若这门婚事真能成……那他沐家可就是一门双王妃!这是何等荣耀?祖坟何止是冒青烟,简直是喷火了!这简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巨大的利益前景瞬间冲淡了之前的羞愤,让他更加卖力地演出,势必要为沐珍,更是为沐家,搏下这门显赫的亲事!只要沐珍能够嫁给七皇子,那刚才那些看笑话的人,以后都得跪着爬过来巴结他!
永昌帝被沐有德这一嗓子鬼哭狼嚎拉回了些许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目光扫过跪在地上、形容狼狈却更显楚楚可怜的沐珍,又瞥了一眼额角淌血、抖如筛糠的儿子顾瑆。
啧,事情已然发生,且众目睽睽之下闹得人尽皆知,沐珍腹中又确实怀了天家血脉……
他沉吟片刻,语气稍缓,对沐有德道:“沐爱卿不必惊慌,此事终究是朕教子无方惹的祸,让这孽障行止不端,引诱了爱卿家的女儿。你放心,此事既然是朕的儿子犯下的过错,朕绝不会推诿,定会让他负起责任,给沐二姑娘,也给沐家一个交代……”
沐有德和沐珍闻言,心中顿时狂喜,仿佛已经看到了王妃的冠冕在向自己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