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象征着黑风寨视野与尊严的中央箭塔,在所有匪徒的注视下,轰然倒塌。激起的烟尘,如同为这座山寨提前升起的一道绝望的狼烟,久久不散。
烟尘之下,是死寂。一种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恐惧的、源于信仰被彻底摧毁的死寂。
“疯狗”王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此刻已经完全凝固,只剩下一种见了鬼般的呆滞。他腰间那柄沉重的流星锤,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无力,软软地垂在地上。他引以为傲的、足以开碑裂石的蛮力,在那道撕裂天际的黑色直线下,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鬼脸书生”朱三,则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他那把从不离手的羽扇,静静地躺在他脚边,沾满了尘土,如同他那颗已经被恐惧彻底碾碎的、所谓的“智谋”。他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这不是人……这是天要亡我黑风寨……天要亡我啊……”
他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在这片死寂中,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这句充满了宿命论的哀嚎,像一剂最猛烈的毒药,瞬间击溃了所有喽啰心中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天罚……真的是天罚!”
“跑啊!再不跑,下一个就轮到我们了!”
“大当家!投降吧!我们斗不过山神的!”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山寨。之前还勉强维持着的纪律,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无数匪徒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四散奔逃,哭喊声、尖叫声、绝望的哀嚎声,汇成了一曲末日的悲歌。他们有的想从后山逃跑,有的则跪在地上,朝着山下的方向,疯狂地磕头求饶。
整个黑风寨,乱了。彻彻底底地,从内部,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
“谁敢再言投降!杀无赦!”
一声蕴含着无尽暴戾与绝望的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是大当家雷豹。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厚重的鬼头刀,刀锋在阴沉的天光下,反射着嗜血的寒芒。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此刻已经布满了疯狂的血丝。
他一刀,将身边一张石桌,劈成了两半!
“砰!”
巨大的声响,暂时镇住了混乱的场面。所有匪徒都惊恐地看着他们这位如同受伤困兽般的大当家。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着!”雷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什么狗屁天罚!什么山神!老子不信!这世上,只有刀子,才是最硬的道理!他们有妖法,我们有人!他们能射一箭,难道还能射一百箭不成?!”
他猛地指向瘫倒在地的朱三,厉声喝道:“朱三!你这个动摇军心的废物!给老子站起来!”
随即,他又转向“疯狗”王:“老二!召集所有还能拿刀的弟兄!跟老子从后山冲下去!就算是死,老子也要在他们身上,啃下一块肉来!”
他的决绝与疯狂,似乎感染了一部分悍不畏死的匪徒。然而,就在他试图重新凝聚军心,做最后一搏的瞬间——
“嗖——!”
一声与之前那沉闷咆哮截然不同的、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从山下遥遥传来!
这声音,所有人都很熟悉。这是……普通弓箭的声音!
雷豹心中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抬头望去,只见一支黑色的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高高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咄”的一声,精准地钉在了聚义厅门前那根高大的、用来悬挂“替天行道”大旗的旗杆之上!
那支箭,没有伤人,甚至没有造成任何破坏。但它带来的心理冲击,却远比之前那两记神罚之箭,更为恐怖!
因为它代表着——精准!代表着山下那支军队,不仅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更拥有着能在数百步外,将一支普通羽箭,射上旗杆的、神乎其技的控制力!
旗杆上,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箭杆上,赫然绑着一卷白色的布条。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住了那卷在寒风中微微飘荡的白布。
“去,取下来!”雷豹的声音,干涩无比。
一个机灵的喽啰,颤抖着爬上旗杆,取下了那支箭,连滚带爬地送到了雷豹面前。
雷豹缓缓地,解开了那卷布条。
布条之上,没有长篇大论的劝降檄文,只有两行用鲜血写就的、触目惊心的狂草大字:
“天威已至,尔等皆为笼中之囚。”
“黎明之前,献雷豹、王、朱三贼首者,余者不究,开门免死!”
这短短的两行字,如同一柄无形的、最锋利的剔骨刀,瞬间将整个黑风寨,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剖析得干干净净,将所有矛盾与猜忌,都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它没有劝降整个山寨,而是精准地,将雷豹、王、朱三这三个核心头目,与下面所有的喽啰,彻底割裂了开来!
它给了所有绝望的喽啰,一条活路!一条只需要献出他们头顶上这三位大当家,便能换来的活路!
“这……这是离间计!”朱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指着那布条,声音尖利地叫道,“大哥!二哥!万万不可上当啊!这是要让我们自相残杀啊!”
然而,已经晚了。
当那句“献雷豹、王、朱三贼首者,余者不究”被周围的喽啰们看清并念出来后,一种可怕的、名为“异心”的种子,便已然在每一个匪徒的心中,疯狂地生根发芽!
他们看向雷豹三人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畏惧与服从,而是多了一种……审视、贪婪、和衡量。
“疯狗”王看着周围那些躲躲闪闪、却又带着一丝凶光的眼神,他那本就不多的理智,终于被彻底点燃!他猛地抓起地上的流星锤,眼中凶光大盛!
“我看谁敢?!”他如同疯虎般咆哮,“谁敢有二心,老子现在就砸碎他的脑袋!”
他这声威胁,在平时,或许能镇住所有人。但此刻,在那“开门免死”的巨大诱惑和对山下神威的无尽恐惧面前,却起到了反效果。
一个平日里就与“疯狗”王有隙的刀疤脸头目,悄悄地后退了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他对着身边的几个心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弟兄们……横竖都是一死……不如……”
“不如你娘的头!”“疯狗”王耳朵何等灵敏,他猛地转头,手中的流星锤,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便朝着那刀疤脸头目,狠狠地砸了过去!
那头目骇得魂飞魄散,想躲已然不及!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雪亮的刀光,后发先至!
“铛——!”
一声巨响!
雷豹,竟横刀而出,用自己的鬼头刀,硬生生地架住了“疯狗”王的致命一击!
“大哥!你?!”“疯狗”王不可思议地看着雷豹。
雷豹的脸,在火星的映照下,明暗不定。他死死地盯着“疯狗”王,又缓缓地扫过周围那些已经拔出兵刃、蠢蠢欲动的喽啰们,他那颗早已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心,在这一刻,竟诡异地,彻底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大势已去。
黑风寨,不是亡于山下的神箭。
而是亡于,这人心之中,早已种下的……鬼胎。
他缓缓地,收回了刀,声音沙哑得,仿佛不属于自己。
“都……把刀放下。”
他看着那名刀疤脸头目,看着所有对他怒目而视的喽啰,惨然一笑。
“你们……想要我的头,去换一条活路。是吗?”
雷豹那句沙哑的、仿佛自嘲般的问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早已波涛汹涌的人心之湖,激起了最赤裸、最丑陋的涟漪。
没有人回答。但那数百道躲闪、贪婪、又带着一丝残忍的目光,已经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好……好啊……”雷豹惨然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枭雄末路的悲凉。他缓缓抬起手中的鬼头刀,刀尖,却不是指向那些叛乱的喽啰,而是指向了自己身旁,那个已经彻底吓傻了的“疯狗”王。
“二弟,”他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们……败了。”
“大哥!你说什么胡话!”“疯狗”王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我们还没败!我们还能杀出去!大不了就是一死!跟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