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雷豹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那些已经将他们隐隐包围起来的、曾经的“弟兄们”，“跟谁拼？跟他们吗？还是跟山下那个，能于三百步外，谈笑间便将我等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神仙？”
他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意：“我们自相残杀，血流成河，正中其下怀。二弟，我们不能让他，赢得这么轻松。”
就在此时，那个一直躲在人群后的刀疤脸头目，见雷豹似乎已经丧失了斗志，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他向前一步，手中的钢刀一横，色厉内荏地喊道：“雷豹！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和疯狗王、朱三的命，我们要了！弟兄们，山下的大人说了，献上首级，既往不咎！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上！”
“活路？”“疯狗”王猛地转头，那张狰狞的脸上，爆发出最极致的疯狂与暴戾，“你们的活路，就是踩着我们兄弟的尸体过去？老子今天，就先送你们上路！”
“吼——！”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腰间的铁链“哗啦”一声绷得笔直，那柄硕大的流星锤，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嗜血巨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那刀疤脸头目，和他身后的叛乱者，狂猛地横扫而去！
战斗，在一瞬间，以最血腥、最惨烈的方式，轰然爆发！
“疯狗”王，人如其名。他彻底陷入了癫狂，手中的流星锤，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死亡的屏障。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闷响和凄厉的惨叫。他根本不做任何防御，只是用最原始、最狂暴的攻击，将一个个试图靠近的叛乱者，砸成一滩滩模糊的血肉！
然而，叛乱者的人数，实在太多了！他们如同被血腥味刺激的鬣狗，虽然畏惧，却依旧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了上来。刀光剑影，瞬间将整个聚义厅前，变成了一座血肉磨盘。
出人意料的是，雷豹，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的鬼头刀，斜斜地垂在身侧。他冷漠地看着自己的二弟在血泊中奋战，看着那些曾经忠心耿耿的部下，与那些刚刚还同桌饮酒的兄弟，互相砍杀。他的眼神，空洞得如同深渊，仿佛眼前这片修罗场，与他毫无关系。
他知道，二弟死定了。
他也知道，自己，死定了。
黑风寨，从那支诛心之箭钉上旗杆的瞬间，就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缓缓地，越过混乱的战场，落在了那个正悄悄地、试图从战团边缘溜走的瘦削身影上。
是“鬼脸书生”，朱三。
这位三当家，此刻脸上再无半分智计在握的从容。他那块青色的胎记，因恐惧而扭曲，显得愈发可怖。他没有参与战斗，也没有为雷豹兄弟辩解一句，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逃！逃到叛乱者那边去，用自己的“智谋”，去换一条苟活的狗命！
“朱三。”
雷豹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来自九幽的魔音，让朱三那正欲逃跑的身体，猛地一僵。
朱三缓缓地回过头，看到雷豹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颤抖地道：“大……大哥……这……这不关我的事啊！是他们……是他们要反……”
“我们三兄弟，同年同月同日，于此聚义。”雷豹打断了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去，“我们曾对天盟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他每走一步，那混乱的战场，似乎都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身上那股死寂而决绝的气场所吸引。
“大哥……你……你想干什么？”朱三骇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
“二弟，是个疯子，是个莽夫。但他，从没想过，要一个人活。”雷豹走到了朱三面前，他那高大的身影，将朱三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
“而你，”雷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轻蔑的冷笑，“读了那么多书，却只学会了……背信弃义。”
话音未落，一道雪亮的、快到极致的刀光，猛地在空气中一闪而过！
“噗——！”
朱三的眼睛，猛地瞪大。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柄从自己胸口透出的、沾满了温热鲜血的鬼头刀刀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了一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沫。
“我……不……”
雷豹面无表情地，抽回了长刀。
朱三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直到死，他那双眼睛里，都充满了不解与怨毒。
手刃了“兄弟”，雷豹身上的气势，却仿佛在这一刻，攀升到了。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而是猛地转身，面向那群已经停止了攻击、正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叛乱者们。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另一侧传来。是“疯狗”王。他终究是力竭了，在斩杀了数十名叛乱者后，背后被狠狠地砍中了七八刀，一柄长矛，更是从他的小腹，贯穿而入。他魁梧的身体，轰然跪倒，却依旧死死地瞪着前方，口中鲜血狂涌。
“大哥……俺……俺先走一步……”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流星锤，砸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名敌人，随即，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整个战场，终于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雷豹，孤零零地，站在那尸山血海的中央。
他看着那名刀疤脸头目，缓缓地，将那柄还在滴血的鬼头刀，倒转过来，刀柄，朝向了对方。
“我的头，就在这里。”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拿去，换你们的活路吧。”
刀疤脸头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但随即又被雷豹那平静得可怕的眼神，骇得不敢上前。
“不过，”雷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充满了嘲讽的笑容，“我有一个条件。”
他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左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要你们，对着山下的‘神仙’，磕三个响头。”
“第一个头，谢他，让你们这些猪狗，也懂得了什么叫背叛。”
“第二个头，求他，让你们这些当惯了狼的畜生，能习惯，脖子上那条狗链的滋味。”
“第三个头，替我雷豹，告诉他……”
雷豹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璀璨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的流星！
“我雷豹，生为枭雄，死为厉鬼！他日，我必在黄泉路上，等着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等任何人反应，猛地，将手中的鬼头刀，横向一抹！
“噗嗤！”
一道血线，在他的脖颈间，轰然绽开！
这位盘踞北山十余年、令安黎县闻风丧胆的悍匪头子，就这么，在自己部下的注视下，用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他的身体，轰然倒地，那双至死都未曾闭上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山下的方向，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
黎明，第一缕微光，刺破了东方的云霭。
黑风寨那沉重的、布满了刀痕箭孔的巨大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地，打开了。
山下，早已列阵待命的桃源居锐士与十八村寨乡勇，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然而，从门中走出的，不是负隅顽抗的匪徒。
而是一个浑身浴血、战战兢兢的刀疤脸汉子。他的双手，高高地，捧着一颗还在滴血的、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走到阵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那颗头颅，重重地，磕在了韩宇的马前。
“山下……山下的大人！罪……罪首雷豹已死！我等……我等愿降！”
韩宇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颗属于雷豹的头颅，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怨毒与不甘的眼睛。
他身旁的崔州平，抚须轻叹。
“三箭诛心，枭雄末路。主公，此战，全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