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首先是无穷无尽、层层叠叠的 声音 ，像海底最深处亿万年的沉积物，猛地被搅动，全部翻涌上来，灌入陈默的意识。
有男人的咆哮，女人的尖叫，孩童的啼哭。
有战鼓的轰鸣，兵刃的交击，能量湮灭的爆响。
有绝望的诅咒，癫狂的大笑，临终的祈祷。
也有……温柔的叮嘱，离别的低语，对明日微小的期盼。
画面。
声音之后，是破碎的、高速闪回的 画面 ，毫无逻辑地强行植入。
他看到一座宏伟的水晶殿堂（娲皇议会？）中，一群身影正在激烈争吵，手势挥舞间带起规则涟漪。有人满脸狂热，指向殿堂中心那株光芒璀璨的“树”（娲皇之心雏形）；有人面色凝重，指着殿堂外黑沉的天空（宇宙bug？）；还有人痛苦地抱着头，脚下散落着写满复杂符号的卷轴。
画面炸裂，变成一片燃烧的旷野。一个穿着朴素长袍、胸口绣着简单“归一”纹样的年轻人，正将最后一点灵能注入怀中一块发光的水晶（碎片原型？），回头对身后惊恐的民众大喊：“走！带着‘火种’走！别回头！”下一秒，一道扭曲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触须扫过，年轻人连同他怀中的水晶，一起化为了灰烬，只有那声“走！”的余音，还在陈默意识中凄厉回荡。
画面再转。是幽暗的地底洞穴，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蜷缩在一起。中间，一个母亲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哼着一首调子古怪、音节简单的 童谣 。那童谣的旋律，莫名地……让陈默感到一丝熟悉的心悸。母亲哼着哼着，眼泪无声滑落，滴在婴儿安静熟睡的脸上。洞穴外，传来沉闷的爆炸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亿万虫子啃噬规则的“沙沙”声。
感受。
最致命的是伴随画面声音而来的、原汁原味的 感受 。
被盟友从背后刺入灵能刃的剧痛与难以置信的冰寒。
看着守护一生的城邦在诡异光芒中如同沙堡般崩塌时的窒息绝望。
亲手启动某个禁忌协议、知道将害死无数人但坚信这是“必要牺牲”时，那份沉沦地狱般的自我厌恶与扭曲的“崇高”感。
还有……在无边黑暗和污染中，死死握住身边同伴冰冷的手，仅仅因为那一点点真实的触感而勉强维系不疯的微弱温暖。
恨！滔天的恨！恨敌人，恨背叛者，恨这疯狂的世界，恨无能的自己！
爱？还有爱吗？有的。对身后家园草木的眷恋，对未竟理想的执拗，对某个笑容的短暂回忆，甚至……只是对“明天太阳或许会照常升起”这一点渺茫希望的、近乎本能的 clinging（抓握）。
悔？无穷的悔。悔不该当初，悔选错了路，悔没能做得更好，悔救不了更多人。
茫然？更多的是茫然。为什么？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不是要建造更好的文明吗？怎么会变成这样？谁错了？还是……都错了？
这些相互矛盾、激烈冲突的情感、记忆、感知，如同亿万根烧红又淬冰的钢针，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疯狂地扎刺、搅拌、贯穿陈默的意识。
“呃啊啊啊——！！！”
外界的躯体，痉挛得像一张拉满又瞬间松开的弓，口中发出的已非人声，而是 群鬼的哀嚎 。七窍之中，开始渗出那些混杂着历史光影的、实质化的“信息淤血”。皮肤下，血管暴突，颜色诡异变幻，仿佛有无数微型的历史战场在他体内厮杀。
那几具主动坠落的、特殊的归一派遗骸，此刻已经坠入陈默周身狂暴的光之触须与历史信息湍流中。
它们没有像礁石般稳固陈默的意识，反而如同几块投入沸油的水，引发了 更剧烈的连锁反应 ！
因为这些遗骸本身，就是 高度浓缩的、带有强烈个人印记的历史“碎片” ！
轰——！
陈默的意识中，瞬间被塞入了 这几个亡者生前最刻骨铭心的记忆片段 ，而且是以 第一人称视角 ，无比鲜活地重演！
片段一（来自持断剑的遗骸）：
他是归一派的年轻校尉。他站在一座即将被“混沌潮汐”（猩红代码前身？）吞没的边境哨塔顶端。下方，是疯狂撤退的平民队伍，挤满了狭窄的山道。身后，潮汐那令人理智崩坏的“沙沙”声已近在咫尺。命令是“死守至最后一刻，为撤离争取时间”。他握紧了剑，看着身边同样年轻、眼中带着恐惧却无人后退的袍泽，心中没有豪情，只有一片冰冷的、责任的空白。他最后看了一眼山道中一个被母亲紧紧拉住、却还在回头望向哨塔方向的小小身影……然后，转身，面对那铺天盖地涌来的、蠕动着的黑暗。“为了……还能有回头看的‘人’。”这是他意识消散前，最后的念头。
片段二（来自另一具身披残破学者袍的遗骸）：
她是归一派的理念记录员。不是在战场，而是在一间布满书籍和实验仪器的密室。她面前，悬浮着一团不断变化形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红能量样本（早期猩红代码样本？）。她脸色惨白，手指颤抖，却在飞速记录着观测数据，口中喃喃：“错误……不可逆的逻辑错误……源自‘创世欢愉’协议的过度反馈……它在模仿，在学习，但方向完全扭曲……吞噬与同化，成了它的‘愉悦’……我们打开的，不是摇篮，是……” 密室门被暴力撞开，一群身穿万用阁早期制服、眼神冷酷的人冲了进来。她猛地将记录水晶塞进怀里，转身扑向一旁的净化炉，试图连人带记录一起销毁。但一道冰冷的光束贯穿了她的后心。她倒在净化炉边，指尖离启动按钮只有一寸，怀中的记录水晶滚落出来，被一只冰冷的靴子踩住。她最后看到的，是那暗红样本在容器中，似乎“好奇”地朝着她“看”了过来，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意味”。
片段三（来自一具铠甲最为残破、几乎只剩下不屈骨架的遗骸）：
他是一个老兵，经历了太多。此刻，他身处最终战场（就是此刻这片冰窟的前身）。天空破碎，大地崩裂，昔日的战友、敌人，都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巨力下扭曲、湮灭、或异化成怪物。他所在的归一派最后方阵，奉命守护中央那正在试图启动某个终极协议（归墟铸型？）的水晶簇。敌人来自四面八方：失控的造物（猩红代码）、理念不同的昔日同胞（万用阁、观察者前身）、还有从世界裂缝中渗出的、难以名状的东西。他的一条胳膊已经不见了，用剩下的手死死撑着一面龟裂的盾牌。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只有轰鸣。但他听到，身后水晶簇的方向，传来他们那位总是笑眯眯的、爱讲不好笑笑话的指挥官的声音，那声音不再含笑，而是带着撕裂般的决绝，通过最后的通讯链路，传遍方阵：“兄弟们……姐妹们……咱们这‘补丁’，可能打得有点大……后路估计是没了。怕吗？”
方阵沉默了一瞬，然后，无数嘶哑的声音，包括他自己，一起吼了出来，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噪音：
“怕个鸟！”
“早够本了！”
“下辈子……还归一！”
指挥官笑了，哪怕隔着轰鸣，仿佛也能听到那笑声：“好……那就……”
“ 为了还能有‘下辈子’！ ”
“ 跟老子……顶上去！！！ ”
他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咆哮，顶着盾牌，迎着前方席卷而来的、混杂着纯白秩序光流和暗红吞噬触须的毁灭浪潮，义无反顾地……
撞了上去。
砰！
不是记忆中的声响，而是陈默的意识，在这几段极度浓缩、极度强烈、充满个人色彩却又代表着一个群体最后辉煌与悲壮的记忆冲击下，如同被巨锤连续砸中， 出现了裂纹 。
太多的声音，太多的画面，太多的痛苦、坚守、错误、牺牲、爱恨、迷茫……
它们都是真的。
它们都是历史的一部分。
它们相互冲突，相互否定，又奇异地相互依存，共同构成了那场浩劫混沌而真实的底色。
陈默的本我意识，在这亿万吨历史情感与记忆的泥沙俱下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散架、沉没。
“为了还能有回头看的‘人’……”
“我们打开的，不是摇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