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传来,但不再是传送时的感觉,而是一种坠入无尽虚空、意识被无限拉长的诡异体验。
无数的光影碎片、声音残响、记忆的浮光掠影,如同急速倒退的列车窗外景象,从风昊身边掠过。他看到了破碎的竹筏、雷啸沉没时的气泡、净源灵韵的微光、古树狰狞的脸、还有麦田中摇曳的金色……
然后,所有的碎片猛地一滞,重组。
双脚重新踏上“实地”。
周围不再是现代都市,而是一片……寂静的、弥漫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纯白色的走廊。
走廊很长,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标着号码的金属门。头顶是惨白的荧光灯,发出恒定的、令人不安的嗡鸣。空气冰冷,带着一种死寂的味道。
这里……像是医院?但又不太一样,过于干净,过于安静,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风昊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又变回了干净的白色布衣,之前的伤口似乎被某种规则暂时“屏蔽”了痛感,但虚弱感依旧存在。
他看向胸口,团队徽章的光芒比刚才明亮了一丝,与云希的连接感变得更加清晰、稳定。云希就在附近!在这个梦境层里!
但陈原的连接感依旧微弱而混乱,仿佛被厚重的阴云遮蔽。
风昊没有立刻行动。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边抓紧时间恢复精神,一边将推演能力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延伸向这条走廊。
推演在这里受到的压制似乎小了一些,但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他心头一沉。
这个梦境层,充满了“失去”和“遗憾”的气息。每一扇紧闭的门后,似乎都封印着一段悲伤的记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哭泣和无法挽回的痛楚。
这是云希的梦境层?那个总是温柔、总是试图治愈他人、背负着对逝者深深同情的云希,内心最深的恐惧,难道是……面对无法拯救的死亡?面对无可挽回的失去?
风昊能“感觉”到,云希的意识就在这条走廊的深处,但她的精神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正被周围弥漫的悲伤记忆不断侵蚀、拖拽,陷入一种温柔的、却更加危险的沉沦。
不能让她被这些记忆吞噬。
风昊站直身体,沿着走廊,朝着云希意识波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两侧紧闭的金属门,随着他的经过,仿佛受到了刺激,门板上开始浮现出模糊的影像和水渍般的痕迹。有的门后传来隐约的、压抑的哭泣;有的门缝下渗出暗红色的、如同血迹的阴影;有的门牌号码扭曲变形,变成了一张张痛苦扭曲的人脸轮廓。
这些是云希潜意识中封存的、关于那些逝去生命的悲伤记忆。它们在这个梦境中被具象化,成为了阻挠他前进的障碍,也在不断呼唤、诱惑着云希的意识回归其中,与它们一同沉溺于永恒的哀悼。
风昊目不斜视,将推演能力集中在脚下和前方,寻找着一条相对“干净”的路径。他不能触碰这些门,不能回应那些声音,否则可能会被拖入更深层的、属于云希的悲伤幻境。
越往前走,走廊的光线越发昏暗,空气中的悲伤气息也越发浓重,几乎凝成实质,压迫得人喘不过气。云希的精神波动也越来越近,但同时也更加微弱、更加涣散。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风昊看到了一扇与众不同的门。
这扇门是开着的。
门内,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看起来像是一间阳光房。但房间里没有植物,只有一张白色的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身形模糊、仿佛笼罩在柔和光晕中的身影。床边,云希正背对着门口,跪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握着床上人影的一只手,身体微微颤抖,低声啜泣着。她的背影显得如此单薄、无助,完全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之中。
而在房间的墙壁、地板、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地浮现出无数张模糊的、哭泣的、或哀求或绝望的人脸,它们无声地开合着嘴,将无尽的悲伤、遗憾、不舍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向房间中央的云希。
云希的“赋予”天赋,让她能感知并共情生命的痛苦。而在这里,在这梦境深处,这种共情能力变成了最致命的陷阱。她无法割舍这些“逝者”的悲伤,无法放任自己独自逃离,她的意识正被这份过于沉重的“温柔”和“责任感”一点点拖向深渊。
风昊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他看着云希颤抖的背影,看着她紧握的那只模糊的手,心中明白,强行唤醒她,或者攻击这些悲伤的投影,都可能适得其反,甚至伤害到云希的意识本身。
他需要一种更温和、更根本的方式。
他再次闭上眼睛,将精神力与胸口的徽章连接,然后,不再传递复杂的信息或分析,而是将自己内心最深处、对于云希那份“永不放弃的守护”与“绝对信任”的情感,还有他们共同经历的那些充满希望的时刻——净源灵韵的微光、劫后余生的相视而笑、团队徽章凝聚时的温暖——化作最纯净、最温暖的意念光流,如同冬日暖阳,如同涓涓清泉,轻柔而坚定地,越过那些悲伤的潮水,涌向房间中央那个孤独而悲伤的身影。
他在用他们的“现在”与“未来”,去呼唤她,去告诉她: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背负记忆前行,不是为了沉溺于悲伤,而是为了让那份温柔与守护,在活着的人身上延续。
“云希……”
风昊在心底轻声呼唤。
“醒来。”
“我们在等你。”
“一起……回家。”